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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的诗作,欧阳修一向并不特别看好,可对于这两首和诗及另一首《庐山高》,他却非常自重。有一天,也是多喝了两杯,他竟情不自禁地对儿子欧阳棐说:“我一生最得意的诗只有三首。一首《庐山高》,两首和介甫的《明妃曲》。《庐山高》,除了李太白,现在的人没有一个能写得出来。《明妃曲》后篇,太白也写不出来,只有杜甫行。至于前篇,连杜子美也要搁笔,只有我才写得出来了。”就因为父亲这几句话,后来欧阳棐真叫一个书法家,在乌丝阑绢上写下这三首诗制成立轴,作为永久的纪念。欧阳修的自珍虽不无道理,可比起安石的原作,似乎仍然略逊一筹。
深父得到安石的诗,先也觉着写得不错,但推敲之后,就不安起来了。一见到子固,就问他:“介甫最近的《明妃曲》,子固读到了吗?”
子固说:“京里正热炒这两首诗呢,自然早就读了。”
深父一听更急了:“还热炒哪,那更糟了!”
子固不知所以,连忙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岂止是不对!介甫太欠考虑。”深父表情凝重,不是开玩笑。
子固一时也蒙了。他很推崇这两首诗,认为辞达意深,了无遗恨,直逼李白、王维,历来咏昭君的诗罕有媲美者。深父这话,从何说起?
深父见他发蒙,越发皱起了眉头:“你也没想到?我问你:孔圣人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介甫诗却说‘人生失意无南北’。再怎么失意,也要有华夷之分哪!他这话不是太欠考虑是什么?”
子固见他钻的是这个牛角尖,不由得一笑,也引起了《论语》:“深父您忘了?孔子也曾想到九夷居住呢!人家问他:九夷简陋,怎么能住?他说:‘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据此看来,介甫这话恐怕并没有错。”
深父并不辩解,又说:“再看这两句:‘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问题更大了,简直就是敌我不分,无父无君了。怎么能这样比较?胡恩深就能忘记祖宗,汉恩浅就要叛国投敌?只要知心,就可以什么都做,汉奸不都理直气壮了吗?”
深父这样拘泥不化,子固一时竟无话可说了!半晌才解释道:“深父,诗只能当诗读。这么大的帽子,介甫非给您压趴下不可。我想他的原意,也不过是说男女欢爱之情一浅一深,哪里能想到别的上头?说到男欢女爱,元帝连认都不认识她,比之单于娶她为妃,可不是一深一浅吗?介甫这话,原来不错,怕是您太钻牛角尖了!”
深父还是很不以为然:“不是我钻牛角尖,是他诗里自有罅漏。就是我不说话,以后也有人要说话的。你看人家白香山,他写王昭君,说:‘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忘不了的始终是君恩,这才是哀而不怨,忠心可鉴。司马光和诗虽不及介甫,说‘妾身生死知不归,妾意终期寤人主’,也一样合于礼教。安石一向最重先圣之学,怎么一写起诗来,就忘乎所以了呢?”
子固自己也是诗人,见深父发了牛劲,知道三言两语劝不过来,又不能一言不发,只好拣最重要的说道:“啊呀,深父,这写诗可不是写《礼记》、写《道德经》,能那么比吗?再说,诗,贵在言人之所未言,说的要都是大路话,或者别人已经说过的话,还写个什么劲儿呀!”
深父仍然执拗道:“正是这话。我也知道安石是想出奇制胜。可凡事总有个度。韩退之说‘文以载道’。诗文一理,再怎么,诗也不能离经叛道。出奇可以,不能出格。诗还是小事。为大事,要是也想出奇而不顾是否出格,可就麻烦了!介甫聪明过人,总能见出人所未见,出人一头,尤其需要防微杜渐。子固你说说,我哪里是没事找事呢?”
子固怎么也没想到深父会这么小题大做,洞幽烛微,而交织在这后面的,又显然是对于介甫的深切关爱,又无奈又感动,一时倒找不出话说了!好大一会儿,才安慰深父:“介甫有您这样一位畏友,实在三生有幸。不过呢,您也别太担心了,诗究竟只是诗。我喜欢介甫的诗,倒正是因为他见解高人一头,总能道他人所不能道。您不妨将您的看法写信告诉他,让他也参考参考。”
深父道:“那是自然。对介甫,我还能有话不说?既说,还能不畅所欲言吗?”
说虽说了,可安石接到深父的信,自然又要比子固更多一番酸甜苦辣了。
说到诗,安石不过遭到朋友的一点关爱备至的误解,而欧阳修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差点儿没落下天大一场祸事。
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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