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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备述嬴政一片思慕欲见之心。尉缭听完,颜色不稍动,只是摆摆手,道,“不见。”
蒙恬所请遭拒,却不气反喜。我果然没有看错尉缭,端的是宠辱不惊,宗师气度。尽管如此,蒙恬毕竟身负嬴政之托,因再说道,“先生既然来了咸阳,理应一见秦王。”
尉缭摇头叹道,“吾已年老,无能为也,自思一无用于大王,何必见之。”
蒙恬道,“秦王殷勤相召,先生不宜拂了秦王盛情。倘动秦王之怒,恐有不祥。”
尉缭笑道,“吾自知来日无多,得失早已了然。无得失之念,纵以秦王之尊,能奈我何?”
蒙恬道,“先生何为言年老?当年姜尚,年迈八十,犹能感文王之意,奋起辅佐周室,卒名垂后世,万代景仰。今先生与姜尚相比,堪称青壮之士也。”
尉缭大笑,道,“小子必欲强我出世乎?汝,贵胄子弟,又和秦王自幼交好,入朝仕宦,犹不能左右如意,况我区区一介布衣乎?今秦王于我,闻名多而识面少,虽然相召,非为重我,实因好奇之心使然。我宁使秦王讶我之不来,无使秦王厌我之不去。”
蒙恬回报嬴政,嬴政大怒。何物老叟,竟如此不识抬举!命蒙恬再请,见则可,不见则死。蒙恬再报尉缭,尉缭大笑,问蒙恬道,“以小子之见,我何人也?”
蒙恬恭敬答道,“先生当世神人,非小子所敢妄评。”
尉缭一笑,道,“神人我可当不起。然而,老夫虽志衰身残,却也绝非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之人。如今而论,秦王需要我,更甚于我需要他。秦王倘以死相胁,老夫愿含笑受死。只是这笑,却是讥讽失望之笑。”
蒙恬再回报嬴政,嬴政先是错愕,迅即大笑,道,“寡人将亲往请之。”于是轻车简从,不使人知,悄然驾临蒙府。到得蒙府,蒙恬于前带路,到了一院落,蒙恬道,“尉缭便暂居于此。”
嬴政正欲迈步而入,忽听宅里有琴声传出,琴声之中,又夹杂着人声之歌吟。琴音清越,歌声苍凉,相掩相映,飘然有世外之想。嬴政和蒙恬交换了一下眼色。嬴政不无惊讶地说道,“寡人秘密来此,欲出尉缭之不意,使其不能拒寡人。如今看来,尉缭已知寡人之来。好一个尉缭,果非常人也。”
蒙恬道,“以臣所闻,尉缭似无意见大王。”
1、嬴政三请(2)
嬴政奇道,“何以知之?”
蒙恬道,“昔日,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今尉缭所奏之曲,正是孔子当日所奏之曲。尉缭所歌,正是孔子当日所歌。”
嬴政脸色一沉,道,“寡人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如愿。”于是前行,至门前,门内琴声与歌吟一时俱停,片刻,传出一个声音,道,“来者可是秦王?”
蒙恬道,“正是秦王亲来。先生还请开门。”
尉缭在门内说道,“吾将朽之人,填沟壑不远也,何敢劳大王枉顾。吾终无益于大王,大王请回。”
嬴政隔门言道,“寡人有言,愿先生听之。今天下苦战,杀伐不休。欲使天下无战,百姓安居,则七国必归于一统,舍此再无他法。七国一统,舍我秦不能为之。寡人久欲兴仁义之师,一统天下,惜力有未足,羽翼不就,愿先生不弃寡人,有以教之。寡人来请先生,非为寡人一己之私,为天下苍生也。”
尉缭冷笑道,“秦军残暴嗜血,乃天下共知。长平之战,坑赵军四十万人,赵壮者皆死,几成寡妇之国。伊阙之战,斩韩魏壮士二十四万。华阳之战,斩首十三万。其余杀人万数以上之战,不可胜数。莫非,如此秦军,便是大王所谓仁义之师乎?窃为仁义二字悲之,窃为六国士卒哭之。”
遭到尉缭不留情面的挖苦,嬴政却并不生气,而是动情说道,“先生所著之书,寡人曾终日阅之不倦。先生所云,兵者,凶器也;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兵者,所以诛暴乱,禁不义也;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如此种种,皆让寡人叹服再三,并铭记于心,时刻警勉。寡人也自恨当年秦军杀伐太重,欲遵照先生之论,从今改之。先生也当知,六国势在必平,寡人愚钝,自问不能兵不血刃,但立志绝不滥杀一人。今先生神龙出世,远来咸阳,实乃天赐寡人也。寡人愿得先生之教,起仁义之师,弭天下战火。此岂非先生向来之宏愿乎?”
门内的尉缭,已是老泪纵横。嬴政啊嬴政,只要你能作到你所说的一半,那我就没有白来这一趟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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