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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候起,谁都不喜欢住在这里,那些杀人的当然逃了,一块好好的绿洲
荒废成这个样子。”
老人低头吸烟,天已经暗下来了,风突然厉裂的吹拂过来,夹著呜呜的哭声,
椰子树摇摆著,帐篷的支柱也吱吱的叫起来。
我抬头望著黑暗中远方十六年前沙漠军团扎营的地方,好似看见一群群穿军装
的西班牙兵在跟包著头举著大刀的沙哈拉威人肉搏,他们一个一个如银幕上慢动作
的姿势在刀下倒下去,成堆的人流著血在沙地上爬著,成千无助的手臂伸向天空,
一阵阵无声的呐喊在一张张带血的脸上嘶叫著,黑色的夜风里,只有死亡空洞的笑
声响彻在寂寞的大地上━━我吃了一惊,用力眨一下眼睛,什么都不见了,四周安
详如昔,火光前,坐著我们,大家都不说话。
我突然觉得寒冷,心里闷闷不乐,这不只是老人所说的惨案,这是一场血淋淋
的大屠杀啊!
“那个唯一活著的军曹━━就是那个手上刺著花,老是像狼一样盯著沙哈拉威
人的那一个?”我又轻轻的问。
“他们过去是一个团结友爱的营,我还记得那个军曹酒醒了在他死去的兄弟尸
体上像疯子一样扑跌发抖的样子。”
我突然想到那个人手上刺著营名的纹身。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我问著。
“那件事情之后,他编在镇上的营区去,从那时候他就不肯讲名字,他说杠营
的弟兄都死了,他还配有名字吗?大家都只叫他军曹。”
过去那么多年的旧事了,想起来依然使我毛骨悚然,远处的沙地好似在扭动一
般。
“我们去睡吧!天黑了。”荷西大声大气的说,然后一声不响的转进帐篷里去
。
这件已成了历史的悲剧,在镇上几乎从来没有被人提起过,我每次看见那个军
曹,心里总要一跳,这样惨痛的记忆,到何年何月才能在他心里淡去?
去年这个时候,这一片被世界遗忘的沙漠突然的复杂起来。北边摩洛哥和南边
毛里塔尼亚要瓜分西属撒哈拉,而沙漠自己的部落又组成了游击队流亡在阿尔及利
亚,他们要独立,西班牙政府举棋不定,态度暧昧,对这一片已经花了许多心血的
属地不知要弃还是要守。
那时候,西班牙士兵单独外出就被杀,深水井里被放毒药,小学校车里找出定
时炸弹,磷矿公司的输送带被纵火,守夜工人被倒吊死在电线上,镇外的公路上地
雷炸毁经过的车辆━━这样的不停的骚乱,使得镇上风声鹤唳,政府马上关闭学校
,疏散儿童回西班牙,夜间杠面戒严,镇上坦克一辆一辆的开进来,铁丝网一圈一
圈的围满了军事机关。
可怕的是,在边界上西班牙三面受敌,在小镇上,竟弄不清这些骚乱是哪一方
面弄出来的。
在那种情形下,妇女和儿童几乎马上就回西班牙了,荷西与我因没有牵挂,所
以按兵不动,他照常上班,我则留在家里,平日除了寄信买菜之外,公共场所为了
怕爆炸,已经很少去了。
一向平静的小镇开始有人在贱卖家具,航空公司门口每天排长龙抢票,电影院
、商店一律关门,留驻的西国公务员都发了手枪,空气里无端的紧张,使得还没有
发生任何正面战争冲突的小镇,已经惶乱不安了。
有一个下午,我去镇上买当日的西班牙报纸,想知道政府到底要把这块土地怎
么办,报纸上没有说什么,每天都说一样的话,我闷闷的慢步走回家,一路上看见
很多棺木放在军用卡车里往坟场开去,我吃了一惊,以为边界跟摩洛哥人已经打了
起来。
顺著回家的路走,是必然经过坟场的。沙哈拉威人有两大片自己的坟场,沙漠
军团的公墓却是围著雪白的墙,用一扇空花的黑色铁门关著,墙内竖著成排的十字
架,架下面是一片片平平的石板铺成的墓。我走过去时,公墓的铁门已经开了,第
一排的石板坟都已挖出来,很多沙漠军团的士兵正把一个个死去的兄弟搬出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