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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龛上,主人引以为荣的西洋钟当当响了起来,天已大亮。
第六章 悲音前奏
庆长十九年初夏,骏府本城院中,水池里的菖蒲开满了美丽花朵。
德川家康站在院中,却无心欣赏这些花。年已七十有三的他,感慨万千。
家康已比秀吉多活了十年,可烦心事依然如山一般堆在眼前,亟待他裁决,最没想到的是,竟要处置大久保忠邻。
流放九州的忠邻固然颇为可怜,却也使得家康一度忧恐不堪——那时他无法回骏府,江户城也去不了,只能在中原与小杉等地作短暂停留。一想起这些,家康仍心口发冷。
家康在小杉决断了流放忠邻后,才返回江户,把洋教的事交给金地院崇传,又把喜多院天海找来,把自己身后诸事托付与他。现在想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难道连这些事都收拾不完,就要去了?不安越来越浓,家康竟忽地甚为想咏和歌。虽然他并未有留下“临终诗”等明确想法,但总有一种想倾诉的感觉,这恐是心中苦闷之故。
于是,家康返回骏府之后,一面聆听曹洞宗的禅语,一面特意把冷泉为满从京城招来,让他传授《古今和歌集》。他还让林道春把《论语》从头至尾再讲一遍,令五山僧人从《群书治要》、《贞观政要》、《续日本纪》、《延喜式》等典籍中,找出可为公家和武家法度的内容,以作永世之用。
但这些并未让家康就此安心。已经十四年未有战事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已不知乱世为何物的年轻后生,无甚人把他常说的“太平珍贵”记到心里。更让他痛苦的是,就连真田昌幸之子幸村都无法明白他的忧虑。难道大家还希望倒回烽烟四起的乱世?对于年轻人,他的大声疾呼只像一阵微风。忠辉如此,秀赖亦不例外。他们安逸地生活在太平年代,总是憧憬着波澜。可一旦波涛真的袭来,他们刹那间便会被吞噬。
家康心中思想着,站在院中对着菖蒲花,禁不住老泪欲下。七十三年铁血生涯,莫非仅是一场梦幻?
日下,家康正令崇传、天海、林道春等人广泛收集古书,让他们认真考证、缮写这些先贤的东西。尽管他对那些东西一一过目,佯作平静,内心却在考虑目前的时势。他总算以筑高田城暂时抑制了忠辉想要大坂城的荒唐欲望,但被不理智的欲望附身的绝不只忠辉一人。一旦手头的缰绳稍有松动,伊达、岛津、毛利、上杉、前田,定都会变成脱缰的野马。他们对在太平时世长大的年轻后生的弱点一清二楚,因此,在这些从乱世幸存下来的人眼里,十四年的兴盛便是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
家康望着盛开的菖蒲花,待了足有半个时辰,任由思绪驰骋。
“大人。”一个侍童打断了家康的思绪。他叹了口气,慌忙把自己从幻想中拉回来。
“大坂使者片桐大人已抵达鞠子的德愿寺了。”
“哦?市正来了?等他多时了。好,立刻见他。”
“遵命。另,几乎在片桐大人抵达的同时,右京局也来了,她也要求见您。”
“右近局?她就用不着我见了。告诉茶阿局,好生款待。”
“遵命。”侍童退出去之后,家康这才离开水池。且元究竟为何而来,家康已猜出一二。
除了本阿弥光悦,从心底里敬仰家康,并主动为他搜集消息的,在京坂之地有三人。一是伏见的小堀远州,一是山崎口的石川丈山,再就是堺港的宗薰。根据这些人的消息,大坂欲以大佛殿落成礼为契机举兵,这种看法越来越坚定。
诸地浪人正在源源不断汇集到京都和大坂地区。最坏的预想,便是聚集在大佛殿前的人直接拿起武器,袭击所司代官邸,然后涌向皇宫。此次片桐且元前来,恐怕与此事不无关系,秀赖果真愿意撤出大坂城吗?
家康一只手搭在额上,遮挡着阳光,慢悠悠返回厅里。隔着中庭的一栋楼上,如同往常一样,僧儒们仍排于一列长长的书案旁,拼命抄写古书。
片桐且元到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未时。
家康特意把正纯和直次打发下去,只留了年仅十六的侧室阿六夫人在身边侍候,方把且元请进房里。阿六夫人乃黑田五左卫门直陈之女,亦是侧室中最年轻者,于家康身后,据遗言改嫁给了喜连川赖氏,此为后话。她从十三岁起就跟在了家康身边,与其说是侧室,不如说是侍女。
当阿六被扶为侧室时,年轻武士皆羡慕地赞叹家康的健壮。侍女们则说,是阿六主动向家康示好,她与其做个侍婢,还不如登堂入室做个未亡人,到时还能够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