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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还未散去,阁楼那边的琅琅笑语如同屋檐下的无数明灯般热闹,却更映得园中的花树水池幽静无声。
晚风缓缓吹来,我走在池中的长桥上,看着水面漾着落花的波光。
在莱阳的时候,我闲来无事,也曾经幻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再遇到长安的故人,会是如何情形。
母亲曾告诉过我,女子无论如何落魄都不可蓬头垢面。即便家境贫寒,也要把自己保养得齐齐整整,不让别人小觑了你。
这话现在想起来,是有那么些不知疾苦的味道,不过我离开长安以后,一直都遵照这话行事。我即便不穿金戴银,也绝不肯穿粗劣的衣服;即使生病,也绝不肯让自己憔悴无光;即便不得姑舅重视,也绝不肯让自己低声下气。我知道自己还年轻,能变得更美貌,有朝一日站到任何的仇人、恩人或看热闹的人面前,都能昂首挺胸地藐视他们,让他们看清楚傅氏虽不在,可傅嫤还是傅嫤。
但是我没有料到,若婵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这样一种面目。我甚至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笑眯眯地问她,若婵姊姊,我变美了么?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我听到“叮”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掉了。
我回头看去,一个身影却已经捷足先登,将我落下的玉佩拾起。
我愣了愣。
若婵仍穿着宴上那艳丽的衣裳,却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她手中的纨扇洁白,掩着描绘精致的半边粉面,唯有眉间一粒朱砂红痣显眼。
“夫人的玉佩。”她声音柔和而淡漠,将玉佩放在我手里,转身走开。
“若婵。”我忙跟上去,拉住她的袖子。
若婵脚步顿住,回过头,将纨扇放下,淡淡一笑:“我以为你跟她们一样,不认得我了。”
☆、花影
黄昏的晚风带着些许炊烟的气息,落日前的霞光黯淡而瑰丽,我只觉眼前这位盛装美人熟悉又陌生。
“你我并未老得发秃齿疏,怎会不认得。”好半天,她轻声道。
这是我们两人曾经说过玩笑话。有一天,我和她随着两家尊长到城外的芙蓉观进奉,在那里看到一名头发快掉光的老妪也来烧香。我盯了许久,问若婵,我们将来是不是要会老成这样。若婵却笑,拧拧我的脸说,你要是敢老成这样我就不认你
若婵没有答话,严妆下无所波澜。
“若婵,”我上前,“你还好么?”
若婵微笑:“好不好又如何,听说你如今成了魏丞相的儿妇,是么?”
我点头。
“比我好。”她轻叹,说罢,望望天色,“我该回去了。”
“回何处?”我诧异问道。
若婵淡笑:“宴上宾客还未散。阿嫤,你方才也看到了,是么?”
我有些踌躇。
“若婵,你嗯,她们说凝香馆是你的?”我小声问。
她的笑带上一丝揶揄 。
“是玉莹她们告诉你的。”她话音柔软,“阿嫤,你觉得我可怜?”
“不是,”我连忙道,“若婵,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我可”
“难处?”若婵笑意更深,“有呢。我馆中绝色美人太少,要物色新人;同街新开的玉笙馆声势正盛,我要打压;还有城东贾公摆宴,我要求他把伎乐换成我的人。阿嫤,你帮得了我么?”
我瞠目结舌。
若婵与她对视,胭脂点染的双眸透着冷淡的光。
“若婵”
“我已经不叫若婵,他们都叫我桃娘。”她淡淡道,“你该回到阁楼上去,丞相大公子的夫人,可不能与我这倡优之辈站在一处。”说罢,她把纨扇重新掩起,转身便走。
我的话被噎在喉头,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很不好受。
楼阁那边的笑声仍然欢快,伴着伎乐的喧闹,刺耳得很。
我突然几步追上去,扯住若婵的衣袖。
“放开。”若婵回头,寒声道。
“不放。”我胸中的闷气像找到了发泄口,一股脑冲出来,“我不曾得罪你,何以这般说话伤人!你觉得我得意是么?现在你面前的傅嫤二度已为妇,家族尽毁,我过去那些所有如今已不剩分毫。你是要听我说这话么?魏郯娶我不过是为了我的身世,你觉得我全家的死换来这些,我会很得意?我告诉你,若能换我父兄母亲回来,我宁可命也不要!”
我一口气说完,嗓间噎着难受,低低道:“你若觉得我得意,就算我认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