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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看得过去的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你的时候仿佛有流萤闪动‐‐但那也无济于事,因为巴掌大且营养不良的小脸上忽然冒出一双灵气四溢的大眼睛,说实在的,就跟只瘦猴子似的,反而有点吓人。相反,尤璐就不一样了,从小就长得漂亮,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姐妹俩走在一起,受人瞩目的永远是姐姐,就连妈妈都说&ldo;尤璐这孩子就跟我小时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ldo;,是骄傲的语气,是心满意足的喜悦。中国地大物博人口多,但凡出门,不遇见几个熟人才是怪事情。而每逢遇见熟人,迎接尤璐的总是类似于&ldo;天哪这是谁家的小孩长得可真漂亮&ldo;这种不管是奉承还是真心的赞美,而当对方的眼神落在尤可意身上时,总会停顿片刻,然后跟着说一句,妹妹怎么这么苗条啊,不愧是跳舞的,这身段就是不一样!中国人会说话,营养不良也能给说成是身段好。尤可意还不懂事时,曾经也会为这种话喜笑颜开,然而人若不会长大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忽然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也明白了说话人短暂的停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家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句听上去还算是夸奖的客气话。意味着她跟尤璐站在一起简直没有可比性,叫人连正常的恭维话都说不出来。她梦见自己和尤璐一起被妈妈送去舞蹈班,起初是学古典舞,尤璐身子骨软,弯腰劈叉翻跟头样样行,总是受到老师的夸奖。而她呢,练基本功的时候老是因为韧带没有拉开而疼得直掉眼泪。老师教舞多年,不会心疼孩子,只一味地压住她的腿,然后死命地按住她的胸口,把她的后脑勺往屁股上压。她一直喊疼,甚至哇哇大哭,终于感觉到后脑勺与身体相触了那么一秒,老师也在这时候松开了她,叹口气,&ldo;这孩子身子骨真硬!&rdo;那时候妈妈是怎么做的呢?妈妈在门口接她们,却只牵起了尤璐的手,冷眼看着她的眼泪。妈妈说:&ldo;我们家的孩子没有这么懦弱的,天资不够就只能用后天的勤奋去弥补,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的算什么?&rdo;她拉着尤璐的手往外走,冷冷地对尤可意说:&ldo;什么时候不哭了,什么时候再跟上来!&rdo;妈妈的骄傲是与生具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她不需要没用的孩子,她不喜欢会给她丢人的孩子。她总是说起当年在文工团的事情,她以一曲古典舞跳红了大江南北,被台下的一众首长赞誉为&ldo;文工团里的小天鹅&ldo;。她曾经遗憾了很多年,因为那只小天鹅断了翅膀,可是看见尤璐跳舞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另一只小天鹅帮她实现那个未完的梦。只是那个梦里无论如何是没有尤可意的存在的。做梦的时间其实很有限,但梦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可以在短时间内将过去很多年的事情变作幻灯片似的存在,然后在你脑子里飞速闪过。你不需要像看电影时那样全神贯注,但却比看电影时更能体会到每一个画面里蕴藏的情感。委屈。不甘心。自卑。怯懦。失望。最后演变成习以为常。尤可意最后梦见的是十岁生日那年,她对着蛋糕许愿:我希望姐姐能从我的生命里消失。然后她吹熄了蜡烛,以一种恶毒又忐忑的心理等待着愿望实现的那天。五年后,就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在她已经明白许愿这种事是幼稚荒谬且无须抱任何期待的那一年,愿望却忽然实现。大她三岁的尤璐此擅自改了高考志愿,将妈妈为她选择的舞蹈学院改成了农大。等到妈妈发现时,一切已成定局。那一年,尤璐毫不畏惧地对妈妈说:&ldo;我从来都不喜欢跳舞,为你跳了那么多年,今天也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了。&rdo;她说:&ldo;我喜欢植物,喜欢科研,喜欢在太阳下汗流浃背的感觉,妈妈,我要的人生不是站在练功房里日夜苦练就为了在台上表演那么几分钟,我想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台下那些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陌生人!&rdo;妈妈把她推出家门,叫她滚,而她就当真滚了。那几年里,她在外打工,什么事情都做过‐‐洗碗,端盘子,家教,甚至送外卖。爸爸背着妈妈给她钱,替她交学费,每次妈妈发现,都是一顿好吵。而真正的决裂是在她大四实习的时候,她去了乡下的农业研究所,在那里爱上了一名乡村教师,一个出生于农村的普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