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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来,我不敢对日瓦戈受的这种折磨表态,因为我自己也质疑这样的折磨的现实意义,因为当我们以“拯救者”自居的时候,我们真诚地相信一个延续人类文明火种的群体天然所具有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一手捧起改造世界的武器,一手毅然决然地扯断了我们与物质生活之间最后的几缕瓜葛。几十年后,“人”在世界范围内成了“目的”,是需要五条件捍卫的“终极目的”,我们习惯于口沫横飞地追述那时的情景、感慨人心之易变,还不免要加上一句:“那时的人都这样!”——扛起理想,埋葬现实,一旦重新认识了现实,又扔下了以往的至爱,就像一个黄口小儿,把手里的玩具抓起又放下。
活着,可要记住(2)
自我与自我的冲突,在人打破自我的壁垒时便埋下了种子,思想者不愿躲藏于要塞中苟全性命,但是一旦栖身之所成了一片废墟,他所能依赖的就只有自己的思想了。能够在蹇涩的命途中执著前行的人,和能够在安逸生活中身体力行思想的人,同样需要百倍于常人的勇气和自觉。这时,日瓦戈朝思暮想的拉拉就成了他与“小角色”应有生活的惟一的联结纽带。尽管心中千百遍地默念过那个名字,但每一次劫波度过与拉拉邂逅或相逢,日瓦戈至多只是一刹那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毫无喜出望外后手足无措的窘态。他是一个如此纯粹的人,纯粹得连做沧海一粟随波逐流都困难——只因他的思想远远超越了同时代的人。只有拉拉理解他的苦楚,她不时拽住日瓦戈,以免他飞入空中或沉入地下,一去不返。
日瓦戈医生的悲剧是必然的,他注定会成为一个畸人。圣埃克苏佩里揭示出了人在寻求超越、寻求飞升的征程中严峻的生存境遇:当人试图摆脱庸常琐碎之虑寻求“自由自在”时,最先破碎的必然是人自己,更何况日瓦戈医生是一个琉璃杯样的东西——他发现过去的经历已然堆积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了,他必须面对这种断裂的声音引发的骇人的心悸!正是这种心悸使他生活在自顾不暇之中:他要在妻子东尼娅和情人拉拉之间取舍,要在生活的需求与艺术的追求之间取舍,在形而上殿堂里的掘进固然美妙,但身为普通人,他却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自我在普遍性与特殊性之间左冲右突,精疲力竭。最后,曾经给拉拉带来终身伤害的政客科马罗夫斯基许诺了美好的前景,要带走拉拉,虽然明知凶多吉少,日瓦戈医生竟无力做出抗争。拉拉走后,已经飞得很高很高的日瓦戈就像一只被猎人射中的大雁,跌落尘埃,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绝望。
畸人其实很富足,理应能够冷眼以对现实重围中不幸的遭际。只是帕斯捷尔纳克笔下的俄罗斯知识分子太执著、太认真了,才识和思想赋予他智慧,也使他软弱;赋予他超然无欲,又让他多愁善感。面对简单的常识,日瓦戈医生做出抉择时总是格外痛苦,似乎不论怎样结果都是对自我的背叛。畸人不得不过常人的生活,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生活与痛苦成了一对双生姊妹。
帕斯捷尔纳克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者。他本人就是一代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完美代表:滴水成冰的西伯利亚,门扉吱吱作响的木屋,漫漫长夜,幽幽狼嗥,一卷文稿,一堆篝火,红袖添香夜读书,在几近与世隔绝的天地中,他写出了《日瓦戈医生》。日瓦戈经历过的,他也经历过;日瓦戈的痛苦,也是他感同身受的痛苦。小说出版,攻讦与迫害四起,他保持沉默,隐忍以行。他情愿与他心爱的主人公共享同一份纯粹,还有什么能比知行合一更让人感动的呢?在这种命运的笼罩下,“活着,可要记住”——拉斯普京掷地有声的回答——也许是一种最理想的态度。小说中的日瓦戈戛然而止的生命,由现实中的帕斯捷尔纳克及其思想遗产的继承者们坚忍地延续了下去。
这小说我读过两遍,每每无法平静。我曾经有过的疑惑,正是源于现今日益稀缺的内心追问,人格分裂,不再在人心中引起触动了,甚至意识不到了;活着,常常是无原则的,异常轻松的经历。诺瓦利斯、康德、叔本华、卡夫卡、克尔凯郭尔、尼采、帕斯捷尔纳克,我不得不对这些勇毅的人表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