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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他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她的睡颜,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这样的夜晚有多少?从前有很多,这半年多来却很少有,因为她吧,她给了他一份安心,可以放心、踏实地睡去,没有噩梦的惊扰。只是,这段时间他重又失眠了,为着自己的计划,有一种期盼,这一日他盼了二十几年,他兴奋着;又有一种胆怯,尘埃落定时如何去面对她?她的平静和沉默让他猜不透她的心,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了然于心。
在被中寻到她的手握住,他的心中颤着,这感觉有些不踏实,是啊,她是聪明的,如此的平静是为何?她再不曾在他的面前提容王,也从未探过他的计划,为什么?她的心中想着些什么?她在给了他一份安定的时候,心中也是痛的,也是苦的,只是自己却不能为她担着。
“心同……心同……”一番挣扎之后,他下了决心般地说,“心同,容王计划在年三十的时候除去肃帝篡位,我与肃帝也准备好借此一击,胜算十之有九……”
他说出的这几句如此的平淡,只是这过程中将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心同。”他柔声地说,知她听不到,他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这仇这恨放在心中二十几年,却从不曾像今年这样让他矛盾,为什么和她说这些?这本是极秘密的,一丝的差错要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性命……可是,他却想告诉她听。七天之后,会是怎么样的情形要他和她去面对呢?失去父亲的心同会怎样?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恨自己?她曾说,只愿夫君归稳田园时也带上心同,到那时她还会再有这样的心思吗?曾经许下执手之约、白首之盟的龙佩她可还愿托给他?
一滴泪流出没入发中,泪的滋味他曾是陌生的,奶娘走了之后他二十几年不曾流泪。可这个女子却让他放心地流泪、放心地发泄,他何其幸运遇到她,她何其不幸遇到他?若……不想了、不想了,这世间本就没有这个若字啊!
“你去过江南吗?我在书中瞧见过,真美,雾霭楼台,白墙黑瓦,侬声软语,小桥人家,我曾心心念念地想着盼着……心同,我们去那里看看好吗?然后我带你去趟杜城,不知那些乡里邻居可还在吗?你若愿意我们再去看看你在江南塞北分隔几年未见的姐妹。再来,还要去寻一寻你从前的侍女,可是叫镜儿?我知道你心中总是惦记着她的,寻到了你若是喜欢我们便也和他们一同住下,其实于我,住在哪里都无妨,身边有你便是家了。我们置些田地,盖几间房子,我教人识字、做文章;你绣花织布,这生活可是你想要的?”
他只想着这些美好的,如此便开怀许多,说着、说着,便带了笑容睡去。
窗外雪花飞扬,愈下愈大,瑞雪兆丰年,想来明年会是好年头吧?
荆心同无声地睁开眼,看着他嘴角隐隐的笑容,心中一痛,这份爱是上天的玩笑?是命运的惩罚?抑或是月老的疏忽?她曾想上天总是待她不薄的,她虽失去了容貌,却给了她这样一位知她、爱她的夫君,她曾想不奢望白首,可是,爱到深时、爱到浓时、爱到重时,这贪念便生了。
他的一声声一句句她都听到了。他的矛盾,她知道;他的痛苦,她晓得,只是现在她无力去做什么,她能做的就是装作不知。他许给她的将来,是她期盼的,只是,她怕不能与他共同拥有。
她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他的眉,这些日子他的眉总是皱着,不知道他日他的眉间再没有了阴云时,她在哪里?无论在哪,天上人间她总会为他祈福的。她不扰他,她努力地爱他,只是,她的决定不能说给他听。她也两难,父亲她如何能对不起,夫君她如何能放得下?怎么样的决定都是伤,她便自私地为了他吧……她微微地起身,看着手指在他脸上摩挲,感知着指下他的温度,衡,莫要怨心同、怪心同,更莫要恨心同,只希望来年他日再想起心同时心中能有一片温暖,心同就知足了。她摸着胸前的玉佩,娘啊,他是她的良人,他待她不是一个好字能说的,他配得上这块玉佩,只是,娘啊,你可曾想过,这样的人女儿竟也不能与他共老。虽然,送给他玉佩时,心中便知道这婚事怕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心中想着有他的情有他的爱足矣,但是私心中,想的怎么不是一份天长地久?怎么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的手在他的五官上划过,然后环上他的腰,把自己的脸庞紧紧地贴在他的胸上,他反射般地环住了她,她一惊,以为他醒了,可是,没有。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她要记得,记得他的样子、记得他的温度、记得他的怀抱、记得他们间所有她能想得起的,一直记到喝孟婆汤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