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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黛看着从车帘缝里露出外面来往行人的裤腿、他们的脚,匆匆忙忙地不断走过去,傍晚的光线拢在她侧脸上,照出一道温柔好看的影子。她刚过了十六岁生辰,可她已是个经历改朝换代的人,未必不幸。打吧,冲吧,闹吧,大家都站在新时代的开端,打破了旧的,造得出一个怎样新的,她要看一看。
沈黛这样跳跃地想着,心里却清明得很。
然而远处轰轰然噼啪传来了响声,打破那一点清明。那声音隆然且密匝,从似乎非常远的地方传过来,像轻巧的除夕炮仗。碧辉笑起来,挑起车帘去看:“姑娘,今儿是十五,有人放炮仗呢!怪热闹的!”
她探出头去,一阵尖厉从头顶呼啸而过,打碎了沿街琉璃瓦的顶子。
砰!砰砰!又是两声,人群都静了。
“开仗啦!了不得,直皖开仗啦!大伙儿跑哇!仔细枪子儿,跑哇!”谁喊了一声,朝人海里投了一颗滚沸的火石。
冒火星的带着热气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东边有,西边也有。“包围!这是包围!”有人边逃边作着解释。“没毛的兔崽子!王八蛋!”有人骂了一声,“砰砰”的枪子儿打在他身后的木桩上,震得耳膜发疼。枪子儿打北边打过来,打掉了药铺门前石墩狮子的脑袋,人群尖叫着一路逃开。那枪似乎并不往人群中间打去,像恶劣可怕的戏弄,然而没人敢把它当作戏弄。
有人怀里抱着小儿子,一边大声喊着“妞儿”;有人趁乱伸手到卖花的竹担子里,抓了一把被扯碎的栀子返身就跑,踩到一只不知谁跑掉的、新买的珍珠绣花鞋,一跤跌在人群里,那鞋子被踩进烂污泥淖里,露出半个鞋跟,绊倒好几个乱奔乱跑的人。嗡嗡的喊叫哭声排山倒海地涌来,一只黄犬立着尾巴,很快从门洞钻进去——犬比人要强。这个世界是嗡嗡声的,爆裂的,砰!
李四老头拼命稳住了马蹄子,回头大喊:“姑娘,咱们怎么着?”碧辉死死拉着沈黛的手臂,吓得流出了泪:“姑娘快逃命吧!我就是丢了这条命,也要……”沈黛捂住她的嘴:“没有人叫你死,咱们都会活。”
她掀开车帘,提着宽袖长衣下摆跨出去,坐到马车前头,和李四老头并排:“四爷爷,你只管稳住马,我给你看着路。还是庆安胡同,走吧!”
“我的姑娘,有这胆子!得嘞!”李四老头咧嘴大笑了一声,也不多话,驾着车夹在人群里开出去。碧辉的嘴唇不住地颤,眼里有泪一周一周乱滚,她冲着前头喊:“姑娘,使不得呀!那是枪子儿,可不长眼呀!”
震耳的乱喊淹没了她的声音。枪声渐渐逼近,一大队拿着枪的兵冲散了人群,他们朝着城南奔过去,狂风暴雨一样的脚步声落在地上,带出来一阵阵火药味的、血腥味的风。惊惶的人们主动给他们分出一条路来,大伙儿被拥挤得迷失了方向,有的挣扎伸出手去,却抓到前一个的衣领子,一齐重重朝后摔去。挤压,踩轧,人群是一堆受了惊的死气沉沉的麦垛,散发出汗臭的腐烂味道。
响了一声枪,响声在空气里横冲直撞,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他们的马蹬起蹄子,连带着马车结结实实晃了几晃,碧辉在车里发出一声尖叫,李四老头也低吼一声,叱骂着驯服这头畜生。
沈黛从宽袖长裳里伸出手,紧紧扶住车轼,从车旁伸出一只黑瘦的小孩子的手,眼明手快拉住她腕上系的金丝猫眼石串子。这个小强盗紧紧纂着那条手串,他的眼血红血红的,他看到了豆面、白米,数不尽吃不完的好东西,趁乱!趁现在!
不知哪处打来的子弹打在地上,砰!砰!砰!人群尖叫着朝城西逃散,猛力把那个小强盗挤到地下,踩着他破烂的衣裤过去了,踩烂棉花似的。碧辉缩在车里不住发着抖,她不敢去看外头的情形,越看不见,她越是害怕,子弹打在肉上、地上,打在墙上,兴许下一秒打在脑袋里, 嘭!姑娘和李四老头还活着么?兴许给子弹打死了,兴许现在有人抢了他们的马车,一个牛头马面的鬼!外头跑过去的是什么声音?皖系打进来了!封城没得活了!
她的脑海里演出妖魔鬼怪来,拿着枪狞笑着朝人开枪!砰!她告诉自己,碧辉,跳吧!跳下车,和大伙儿逃兴许还有条活路,荒年乱世,谁顾得上谁呢!跳吧!
砰!
沈黛回头大惊,她想伸手去拉,可碧辉那瘦小的个子被冲没在人群里,很快地看不见了。
李四老头已经重新拉好了马车,掉头朝一条小胡同穿进去,“驾”地一声:“姑娘,别看啦!这是碧辉丫头自个儿选的,由着她去吧。生死由命,她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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