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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样说也不对。三岁以后,他所见的一切,便只有黑暗、墙壁和枷锁,哪里还有什么新旧之分——只除了那个女人。
那个淡得几乎没有颜色的女人。她在他六岁那年到来,然后一言不发地陪伴了他九年,从来只有他开口说话,得不到她的言语回答,他竟然也不会觉得寂寞。她的表情好像是世上最有趣的谜题,他热衷于观察、刺探和破解她。即使她不说话,他想,他也可以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栖迟得太久了,他只想要找一些好玩的事情来做。
这一日阿寄来得有些晚。顾拾搬来一只小板凳坐在门槛内侧,看着西墙上那一轮惨淡的冬阳一颠一颠地从黄昏的阶梯上跌落下去,阿寄每次来的时候,那太阳都是正好依偎在那墙角,而这一次,阳光已几乎收尽了,那扇落锁的院门才终于响动了一下。
“咔哒”,模糊的暮光里,少女推着门走进来,仍旧挎着那只食篮。
明明她到得也不算太迟,但对顾拾来说,却是多少年如一日的规则被打破,他甚至忘了该回房间里去等,径自笑着开了口:“你可算——”
看到少女身后的人,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中常侍张持迈步而入,看见这一院子枯死的杂草和泥泞的残雪,不由得皱了皱眉,也不再往前多走一步。他清了清喉咙,从袖中取出明黄绢帛的圣旨,扬声道:“安乐公顾拾接旨——”
顾拾连忙站起来,却又一个头晕,险些趔趄在门槛上。他低着头团着袖子,嵌了珠玉的锦履毫不在意地踏过院中脏兮兮的积雪,走到张持面前来,跪下,声音清脆:“臣拾在。”
“朕以眇身,奉承天地,仰先圣之德,思前朝之胤。安乐公以天下先,泰伯三让,可谓至德矣。今安乐公元服在即,当思圣化,以崇明德。元服加毕,当拜师授经,敕当朝宿儒,五日一筵,望安乐公明朕之拳拳,读经晓世,可以不诬于先人。——安乐公?”
顾拾恍惚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地看向张持身后的阿寄,“我……臣,臣没有听懂……”
阿寄抿着唇,不敢与他对视。他从三岁以后就没读过书了,这文绉绉的诏旨他能听懂几分?
看到前朝小皇帝这样懵懂的表情,张持忍不住笑了,“就是说,安乐公到明年正月,便该加冠,加了冠之后,陛下就会给您请个师傅来,教您读书啦!”
顾拾怔住。那双眼睛里渐渐涌动起更深沉的漩涡,却找不到出口,只有压抑着、压抑着,直到绝灭。
阿寄咬了咬牙,侧身向张持请过圣旨,复在顾拾面前跪下,双手呈给了他。
顾拾抬起手,手指与她擦过的一瞬,仿佛在冰冷地颤抖。
“臣拾接旨。”他捧着圣旨,重重地叩下头去。
张持对顾拾这番表现很是满意,他还急着回宫复命,便对阿寄道:“你看着他吃完饭,再将这院子扫一扫——忒腌臜了!”
阿寄行了一礼,目送张持离去,然后关上了院门。
***
“泰伯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阿寄布菜的手抖了一下。
“我记得这句话,好像是出自《论语》。”顾拾斜倚着门,那一卷圣旨帛书就在他手间抛来抛去,脸上仍是从容的调笑。片刻前在中贵人面前的那副瑟缩的苦楚模样已全然不见,“当年阮太傅带着我一字一句地斟酌禅位的诏书,里头就用了泰伯的掌故。我们写啊写,一连写了三道都不重样,当今陛下才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还哭着说,天意让他做皇帝,他也没有法子。”
阿寄垂下眼,将一碗清水捧起来给他漱口。
顾拾道:“我那时才三岁,你们都以为我一定记不住吧?可那三道诏书,我却是可以背下来的。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他忽然冷笑一声,清冽的面容上一双冷的眸子,与张持面前的荏弱模样判若两人。
“你累不累,阿寄?”
阿寄不解地抬头看向他。他今日的话格外多,她原该发现不对劲的。
“你在我和陛下之间来回周旋,累不累?每日从我这里离开后,你就要去一趟未央宫吧?”他道,“看着我,守着我,让我既不要好好地活,也不能平白地死,这就是你的职责,对不对?可是,你总该累的吧?”
他说着说着,语速愈来愈快,笑容也愈加凄厉:“我每日里等着你,每日里骗着自己,可到头来,你毕竟要站在宫里人的身后,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