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部分(第3/4 页)
小小的内部矛盾,但他爱莫能助。他知道,上访者们都比较天真,都希望告上一状就立刻获得一张判决书的。
他微笑着对黄成简单解释:
“我们只接收反映,不开证明。”
“啥子证明都不开?”
“不开。”
“收了材料呢?”
“也不。”
“收条也不打?”
军官摇摇头,嘴里一个字也不恩赐了,合上了只给黄成记录了一页多的本子,套上了肥大的笔帽,站起身,好象要出去办点什么重要的事。
黄成只得跟着站起来。他心乱如麻,违心地说了声:“麻烦了。”以期最后的礼貌能感动对方而扭转局势。此话果然有效,使军官暂且放下了仿佛应立刻去办的要事,缓步同他一直走到接待室门外走廊口,还和蔼地同他握了握手。
出了接待站房院,黄成象掉了魂,狼狈地不知该去向哪儿了。
接待站房院前的庭院里,徘徊着一些人,这些人全是从接待站里出来的,神情都十分恍惚,好象在接待室里挨了顿莫名其妙的痛打,也好象在里面丢失掉了什么,个个表情苦楚。黄成茫然而本能地走向他们。
大家稍稍定神后,谁都担心惟独自己受了亏待,相互打听:
“得了东西了吗?”
对方立即反问:“你得了吗?”
“唉——。”表情极其黯然。
“我也没有。”
于是,相对苦涩地摇头笑了。
失败的平等,是医治绝望痛苦的良方,发现别人同自己一样结局,豁达的美德便产生了。他们聚集在一起,很快地亲近起来。大家不久就大体知道了各位是来自何省何地。
友谊产生了,便相互简介冤情,骂*他们的那些王八蛋的娘,也替对方打抱不平,英明果断地出些隔靴搔痒的高招,指点迷津,互享着同情和理解。大家或蹲或站,或从这个人群走向那个人堆,谁也舍不得离开这难得进来的大院。
他们以讥讽怜悯的目光,打量着那些从身边急奔而过的、刚进大门来的幸运儿,幸运儿们一个个都神情紧张两眼放光,兴冲冲地奔向接待室。他们又以幸灾乐祸的微笑,欢迎从接待室出来的新伙伴,新伙伴们都双腿沉重两眼呆滞,不知路在何方。
有个已平静了的中年人,悄悄走到一旁,在一棵古柏树下,从提包里掏出用塑料薄膜包着的油条,揭扔掉薄膜后,扯咬起来,缓慢地咀嚼着思索着什么。大家斜眼关注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陆续沉默了,有人咽起了口水,有人想起了现状:一大早忙着赶来告状,虽然一晃已快到中午,自己却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呢。
可爱的金黄色油条,不仅使人们从无用的恳谈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肚子已空得难受,而且还使人极不愉快地由吃饭而联想到:已无钱回到那遥远的家乡了!
家乡毕竟是家乡,在那儿,诚然被排斥、被欺负、被陷害,甚至被监督被打骂被关押,但好歹总有吃的和住的,多少还有亲戚朋友及同情者分忧,可以勉强挣扎着活下去,而这里,熙来攘往繁华雄伟壮观神圣美丽的一切,实质上对于自己全如一片荒凉的沙漠,呆下去只有饿死。
使这恐惧普遍产生的原因非常简单:他们来时多数都满怀着希望和信心,潜意识地以为到了北京把冤屈一吐,自己立即就成了好人,既然成了受冤屈的好人,中央除了在案情上要给自己伸冤报仇外,自然在生活上也会有所安排和处理,于是,在京的食宿以及如何返家等问题,也就不必劳驾自己操心了,更何况,身上多带了钱,万一被中央接待站发现了,说不定就不管你了,何必去给公家省那个钱呢,所以出发时就只筹备了来京的路费。有人还同黄成一样无耻地盘算过,等状告准了后,尽可能地别让政府把自己送回去得太早,要力争多玩几天。现在可好,卖物借债、历尽艰辛,竟是拼命地跑到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半空中来了!
谁都明白,全国各大中城市都有收容所,首都北京当然更有,但自己不是乞丐,是正大光明的受害者或真理在手的革命派,要的是怀揣圣旨荣归故里!哪能仅仅为了一张车票,在这儿故意沦落成讨饭、睡街头的叫花子后,再狼狈不堪地、让政府收容遣返回到自己的敌人手中去,那真比不来还糟!
徘徊在古柏树林中,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自己原来是做了一个美妙的梦,这美梦现在变成了噩梦,不,比噩梦更糟糕,是在劫难逃的可怕现实!
高耸参天的大柏树爷爷们,径自眺望着墙外的天安门广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