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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跨上前,平日的老态一下子没了踪影。他沉沉地朝汉子们扫一眼,高喝一声:“有儿子的,给我站出来!”
肖和尚跨前一步,站在我爷爷面前。
季二虎、吕海生、陈富明、王全一个挨一个站出来。
人群中,徐八斤向后缩着身子。
我爷爷目光如电,大喝一声:“徐八斤,出来!”
徐八斤支吾:“我、我……”
我爷爷抡起手臂“啪”地抽他一耳光:“脓包!”
徐八斤脸上现出五条手指印。他怔了怔,也挺起胸站了起来。
夜空中,沉重的乌云隆隆地滚动着……
我爷爷伸手压住吴亮的肩:“堤上,有我;村子交给你!”
吴亮欲语又止,点点头转身向村里跑去。
站出来的汉子们腰里系上粗麻绳,手里各抱一大捆芦苇,齐齐地站出豁口边。
我爷爷缓缓朝村子看一眼,嘶哑地喊:“跟着我,下——”
七条汉子一个接一个跳下豁口,堵起了一道人墙……
这该是何等的壮烈和豪迈!想起这一幕我的心潮就激荡不已。这七条汉子中,除了吕海生,其余都是当年的红十四军战士。他们的行动足以跟董存瑞炸碉堡黄继光堵枪口相提并论。他们也都是生了儿子的当家人,老规矩“子存父先死”,在我的乡亲们看来只要香火不断也就死得着了。为了全村人为了后一代他们视死如归!
七大捆芦苇挡住了巨浪,岸上的人们填土的填土扔包的扔包一片呐喊声。娘子们闻讯拔下家里的大门也赶来了。七条汉子在潮水里沉下去漂起来颠前晃后象是雷雨前池塘里浮头挣扎的鱼。
眼看豁口堵得差不多了,村里却又传来凄厉的呼喊声:“村子进水了——,进水了——”不知是谁带了个头,堤上的人们无组织无纪律撒开腿就往村里跑,抱儿女的抱儿女抢家产的抢家产满村子鬼哭狼嚎一片杂乱。村里人挪到高沙丘上,眼巴巴看着潮水在村里扫过来荡过去,晃倒了一间又一间房。我爷爷的草棚被掀了个底朝天,土地菩萨躺在芦笆帐上也被泡得稀烂。
直到天大亮,潮水才一圈一圈地泻下去,四处一片狼籍。这时候,人们才突然想起填堤的那七条汉子来,齐齐地跑去海堤上,却见七个人全卡在芦捆里断了气,一个个肚子胀得象酒瓮。我爷爷七窍堵满泥沙简直分不清是尸体还是泥菩萨。
这一场潮灾海屁股洼儿一共死了十四个人,潮头卷走了一个堵堤淹死了七个房屋砸死了三个毒蛇咬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被大潮吓得上吊了。差不多家家举丧人人戴孝,声声哀啼如巨大的蝙蝠在村里盘旋飞舞,黑色的翅膀遮住了太阳也遮住了星光。
遥想当年我便觉得心闷气短头颅发沉。为了这一小片可怜的生存空间,我的乡亲们付出了多么浩大惨重的代价呵!人类社会也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呀!假如存在上帝的话,我不知道他看待芸芸众生碌碌奔忙惨惨劬劳是不是跟我们看待蚂蚁时的心境差不多?意识到这一点,人们还有什么理由勾心斗角巧取豪夺舞刀弄枪直至闹得你死我活呢?!
也就在潮水淹没村子前的那一刻,伴随着一声宏亮的啼哭,我大伯张府城的儿子我的堂兄秋潮来到了人世间。
好几个月,潮灾如磨石压在我的乡亲们的心头上。村子里纸灰飞舞香烟弥漫,往往一人哭大家应,嚎啕得百十条嗓子全成了哑葫芦。他们哭我爷爷,没了主心骨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他们哭死人也哭自己,谁知道厄运下一次会落到谁的头上呢?
那些天,公孙树也同样沉浸在巨大的悲哀里,潮水退去后树枝树叶儿全都萎萎的,象是伤了根断了脉。半夜三更人们总能听见树冠里有声音呜呜咽咽,象哭泣象诉说象祈祷象唱唪。西北风还没刮起,树叶儿就飘洒成纷纷扬扬零零丁丁了,在村头在墙根在田边嗖嗖地窜辘辘地滚,尔后又一团一团地排了不见首尾的队伍云集到村外的海堤下。人们奇怪地发现,那片片树叶儿竟全都脸朝下,茎也齐齐地指着海堤岸一段宽敞处。于是满村子的惶然不解满村子的议论纷纭:难不成树叶儿也附了魂灵?吕大爹赶几十里地从二甲坝请来一个阴阳先生极其隆重地起了一课。阴阳先生捻着焦黄的胡子掐了半天指头最后断言:海堤上应当盖一座庙!
盖庙?
盖庙……人们一下子恍然大悟:不敬海神不敬龙王,又占了人家的暖被窝,岂有不遭灾的理!众人商议点户口凑份子筹足了钱,备下砖瓦木料,请师兄弟们招来一伙木匠瓦匠雕匠漆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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