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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说话的是张方平。张方平自打被贬出三司,辗转之后早回到朝廷,现在做的是翰林学士承旨,比翰林学士还要高一个档次。他是个门槛很精的人,知道神宗这样一个年轻皇上心里最爱琢磨什么。他前后不是做过两次三司使吗,当年对于国家财政的窘境,是了如指掌的。神宗接位不久,他就连着上了几个奏折,反复对照前后,说明他所了解的国家穷相。虽然没提出什么挽救的招数,但就这已经很得神宗的青睐了。
神宗罢了吴奎,招呼张方平:“吴奎罢了,朕要以爱卿代他。”
没想到方平却推辞了:“微臣非常感谢皇上的信任,可微臣暂时还不能担任这个职务。韩琦请假还未上班,要是罢了吴奎,他会更加不安,肯定也要走。他是三朝老臣,两朝册立辅弼元勋,皇上刚刚继位,不能没有他。最好让吴奎复职,这样他就安心了。皇上再下手诏请他上班,他也就不好再推辞。也显着陛下恩宠勋臣,有始有终。”
主动放弃升迁机会,一切只从朝廷着想,上哪儿去找这样忠心耿耿的大臣?他的舍己为公的意见,当然更要考虑了。至于张方平这样做是不是有其他原因,比如觉着条件尚未成熟,暂时还不想得罪韩琦等等,神宗是想都不去想的。
再问司马光,司马光也改口了:“为一个王陶而罢了吴奎,中枢大臣都会不安;中外说起来,也不大好听。留下来也好。”
司马光为什么会突然改口呢?问题出在神宗要以张方平代替吴奎。比较起来,吴奎究竟比张方平要正一些,司马光宁取吴奎,不愿让他取而代之。
神宗问曾公亮,公亮也劝神宗留下吴奎:“微臣也是待罪之身,不便多说。但皇上既有垂询,臣不敢不对。要从稳定着想,当然还是留下吴奎为好。”
既是大家都劝,皇上再不犹豫了。他特意在延和殿接见了吴奎,大大安慰了他几句,甚至说道:“爱卿甭往心里去。当年周成王也怀疑过周公呢,周公可没有拂袖而去!”吴奎本来就未必想走,又被抬举成周公了,他还会使性子走吗?!
御史台的人发现情况有变,王陶走了,而吴奎却留了下来,不再是一对一,当然不干,认倒霉也要说话。神宗只好又安慰他们:“大局为重,大局为重!朕知道你们说得有道理。让吴奎复职不只是为吴奎,是要叫其他人安心,甭再待在家里!”
其他人是谁,不就是韩琦吗?御史们这才知道韩琦不是那么好扳。敢情王陶也就因为碰了他,才倒霉的?皇上有约在先的东宫旧臣都斗他不过,咱们还能不装傻?得了,什么都甭说了,再朝下看吧!
皇上不是金口玉言吗,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这话问得就有点傻。
专制制度之下,比较起来,皇上是唯一有自由意志的人。既是唯一有自由意志的人,从事理上说,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不仅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而且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那么,说过的话不算数再从头说过,干过的事不认账再重新来过,不是再正常没有了吗?将金口玉言当作皇上从来不说改口话,那只是不懂官场的小老百姓的胡乱猜测,官场上的人可没这么傻!要不,他就该为较真而一天安生日子也过不了了。您想呵,兑现皇上的话要忙,争皇上出尔反尔要忙,没有一刻不忙,还不累死!要为皇上说一句呢,情况总在不断变化,他也不可能始终说一不二不是?
但金口玉言也不全是胡说八道。皇上要是执意兑现自己的话,金口玉言就一丝一毫都不准含糊:谁敢不以为然,就是公然违抗皇命,弄不好准丢脑袋。您要在这个时候玩猫腻,将它当成废话,就是实实在在找死了。
虽然说来复杂,怎么把握又千变万化,君臣之间好歹都积累了无数经验,总不会出大格的。所以,倒也没有人为这么一句话而弄得不可开交。像这几个装傻御史,就很知道分寸,不去瞎较这真儿。
吴奎这么一留,韩琦的去意果然有些松懈了,可他很快也就发现,攻他的人并没有就此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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