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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可是,梦中的你并不像他,他从不会为任何人落泪……”
卓王孙一言不发,只将她抱得更紧。
她看着他,眼神有点迷离,柔声道:“喂,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第一次,她没有称他为先生,只是一声轻轻唿唤,却是那么自然,仿佛早已在心底唤过千万次。
卓王孙怆然点头。此时此刻,天上地下,还有什么不能答应她?
哪怕她让他放走杨逸之,哪怕她让自己陪她去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她吃力地仰望着他,静静微笑,眸子中有九十九分的柔情,和一分怨恨。但那一分怨恨也如童年遗失的糖果,生涩到头,也还是甜蜜:“若真的有来生……别在夕阳里对我笑,别对我细声说话,别送我水红色的莲花,别把我留在身边,别陪我去集市,别为我作镜台,当我有危险的时候,也别跨过千山万水去救我……”
她的指尖在他脸上颤抖,似乎想将他的温度永远留在记忆里,是细心叮嘱,也是甜蜜的埋怨:“总之,这一世的好,一丝一毫都不能有了!”
这一世,他对她好么?卓王孙的心一阵刺痛。
他为她做的这一切,原本算不得什么。她却一直放在心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是执手难忘。
但这一切,就算对她好么?
他心如刀绞,她却依旧笑道:“一定记得,要讨厌我,欺负我,作弄我,骗我,伤我的心……”
她微微喘息着,眸子中的笑意更加灿烂,眼泪早在不知不觉中滑落:“总之,来生别让我再爱上你了,好么?”
卓王孙茫然不知所措,这算什么要求?
但他不得不点头,是的,这一生,他伤她如此之重,又有什么资格去期待来生?若没有遇到他,她会更幸福么?她会在那一池秋水中,永远绽放么?
他已忍不住去想。
相思看着他,苍白而甜美的笑容里,泛起淡淡的悲伤,是的,命中注定,她会爱上这个青衣男子。
若有来生,他必须要做到这一切,她才可能不爱他。
可能么?
缘已尽,情犹在。此生未了,以待来生。
她的笑容定格在琉璃般的晨光中,手轻轻滑落下来。
晨光黯淡了下去。
残破的灵堂中一片荒芜。
卓王孙一动不动,紧紧抱着她,看着房屋的罅隙中透入的道道日光。光影在他们身上无声转移,从清晨,到正午,到黄昏。
这一日,仿佛过去了一生的时间。
直到暮色再度笼罩了大地,四周依旧是一片寂静。草木鸟兽,仿佛已死去了,连山间的风声,似乎都已凝结。
卓王孙低下头,轻声道:“我带你回家。”将她横抱起来,向牡丹峰下走去。
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任何东西。甚至,没有去解开杨逸之身上的禁制。
在咫尺之外,杨逸之眼睁睁地看这一切,却不能言,不能动。只能在冰冷的角落里看着他们。
看他们紧紧相拥,看他们执手凝噎。
看他们阴阳永隔,看他们相约来生。
两个人的身影近在咫尺,亦远在天涯。两个人的创痛都亲身体会,却又不属于他。他,仿佛只是个外人,只能默默凝望。
别人的生死纠葛,别人的离合悲欢。
大概还有一整天的时间,他才能恢复行动。
才能结束这漫长的凌迟。
但之后呢?只会是更漫长的凌迟。
她放手而去,却留给他和他,慢慢承受。
卓王孙抱着相思,向山下去走。
高丽战场、不世的功业、三军将帅都被他抛在身后,如弃敞屣。
他径直向南面走去,不回头,不停留,不眠不休。
如果有任何东西敢挡在他面前,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座房屋,还是一块顽石,他都会一抬手,将它化为尘芥。
而他的旅程是那么遥远,远在千里万里外的中原。
华音阁。
只有那里,才可以被她称为是家。
整整七日,她躺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他也没有一刻放手。
或许是有了神明的庇护,她的身体没有一丝变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仿佛只是小睡过去,随时会醒过来。
而从高丽到中原,在他脚下铺开一条惨烈的血路。
笔直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