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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抓过桃花扇,沿着扇骨,刷拉一下就撕破了。或许这样做很刺激很过瘾。他又是刷刷几下,咝咝的纸的声音,像蛇吐信子。垂髫愣了一下,连忙扑过去,抱住工欲善的手,小声地求他:我向你发誓,我向你发誓,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就爱你了,你别撕扇子啊,我求求你……
工欲善一声不吭,浑身乱颤,紧紧地抱着垂髫,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好像她就是救命稻草。垂髫就摸着他的背,不停地从上往下撸,轻轻地说:好了,好了,好了好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渐渐地松弛下来。
直到这时候,垂髫才把手指勾起来,刮摸着他的面颊和他的鼻梁,眼泪从她的冰潭一样的大眼睛里流了出来:……当初银心的大款追的是我,后来我眼睛出问题,他就追银心去了。银心老问我记不记恨她,我没法告诉银心,她问得风马牛不相及,我要的是知音,和你那样的人……
她终于呜呜咽咽地抱着工欲善的脖子,哭了起来,一边继续哽咽着诉说:……工老师,我真是什么招儿都使过了,我什么都豁出去了。我想他们不要我没关系,老天爷要我。他们不招我入团,我自己建团,我自己当团长。现在我就是团长,不过只有一个团员,琴师。就他一个。我本来答应让银心当副团长的,可她还是不干了,她说她宁愿到美国去做二奶,也不在这里当副团长。
这话真是说得残酷,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好笑,她蹭着工欲善的肩头,先破涕为笑,连工欲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她又接着哭:……你看连你都笑了,别人还能不笑吗?我们没法又推拿又唱戏。而且喜欢唱戏的人也没能力登台,就算我们排出戏来了也没地方去演。在这里谁相信我,一切都得从头来,我们还得回乡下去。琴师说了,那里有人愿意和我们一起干。我们得先有钱,有了钱我就排我喜欢排的戏,我外公说的,伟大的越剧……人家都说这是发神经的说法,因为我外公后来是发神经了。可这话是我外公没发神经时说的,我外公是在上海读的大学,他和越剧十姐妹什么的都熟,他说是伟大的就一定是伟大的。工老师你怎么不说话,你听我在说吗?
工欲善只能点头,直到现在,眼泪才无声地掉了出来。但垂髫还是感觉到了,一下子她就再次趴到工欲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工老师,我跟你说真话,我是真想做个扇庄老板娘啊。其实我做什么老板娘都愿意啊,可是不行。我试过,不行,我伤人家可以,我伤你工老师天理不容啊……
……
隔着窗望出去,白天再热闹的西湖,一入夜还是静。柳浪一群群摇曳着,悄悄交头接耳,发出的声音,像女人走路裙角发出的响声。他听到了夜莺在柳浪中的歌唱。
湖岸的那条美丽的弧形,一片汹涌的柳浪深处,隔一段路,明明灭灭地穿行着一盏盏玉兰花路灯,灯光漫射在柳阴路上,一层雾气,桃花有时候一片两片地落,有时突然下雨一样,落下一阵,每株桃花下面都是一圈落红,红白相间,把泥土都挡住了。
因为落红太盛,如胭脂抹地,不但没有樱花落时的人生无常之叹,反倒有着强烈的盎然的喷薄的春意,仿佛随时就会一跃而弹起,红袖再舞。她散发的香气里有一丝果味,一阵一阵,弥漫在湖上、柳浪间和夜色中,那是最迷人的、伤心的,但不是致命的诱惑。
垂髫在工欲善的怀里渐渐地不再哭泣,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享受什么。工欲善望着窗外,现在他出奇的平静——他一直在寻找桃花得气美人中的意境——现在他身临其境了……
尾声
工欲善再回杭州,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他先是去了北京,凭一幅《桃花得气美人中》一鸣惊人,考研,读博,出国,许多年后娶了个洋人妻子,回母校讲学。郑杰给他们洗尘,午饭后夫人要到他亲爱的丈夫的家乡的美丽西湖散步。郑杰要一块儿陪着,见小王给他使眼色,就说:你们自己走走,自己走走,善子也算是故地重游嘛。
工欲善就陪着夫人到湖边去。湖边早就面目全非了,西湖南线整修之后,这里没有当年的一点点影子,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游人栖息之地。夫人不理解什么叫柳浪闻莺,工欲善按字面的意思解释了一下。夫人说:没听见夜莺在叫啊。
他们走到了钱王祠前,工欲善告诉她说,他小的时候,这里曾经是一个动物园。夫人很好奇地问:你的家呢?工欲善举头望去,愣了一会儿才说:就在那一带吧,具体位置已经找不到了。
从钱王祠里传来了笙歌琴笛,一听就是越调,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是什么……惜别离,惜别离……那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