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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的工夫,义军的炮群突然怒吼了,大厅里瞬间成了火海,几个亲兵背起瑞总督就朝后院跑。横梁咔啦啦栽入火海时,马栓纵身抓住三尺外的一根柱子,摇摇晃晃落下地,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三
马栓基本上是被饿昏的,后来又被更强烈的饥饿感唤醒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铁床上,周围环绕着好几个当兵的。他想,“要毙了我?”但为首那个兵一点没杀气,倒像个文秀的书生,身子瘦削,脸色苍白,前半个脑瓜刮得精光,显得湿湿的眼睛,既坚定又忧郁。兵们都尊称他为:“熊代表。”熊代表和气地问马栓:“没什么大碍吧?”马栓转了一转眼珠,又摇摇头。他看见窗外已经阳光明亮,有全副武装的马队在儿儿地走过,街上秩序井然,昨夜一场混战,当真像是一梦。然而,这不是梦,因为随即他就被带到刚刚成立的湖北军政府衙门里,面见黎元洪大都督。黎大都督的面相兼有严峻和厌倦,留德国式的八字胡,见马栓进来,就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马栓离他五六步,踌躇不前,后边的兵推了他一把,他扑通就跪了下来,心下想着:“这回完了。”但他还算沉得住一点儿气,心念乱转,琢磨如何脱身,因为真要完了,老婆、儿子岂不白送了他人?
好在并没有刽子手来摸他的后颈窝,倒是有两个人架住他胳膊,把他提到一把椅子上。黎大都督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看了又看,说:“你,就是一尿冲退了瑞澄的木匠?”马栓说:“是。”黎大都督说:“很好,你是革命的功臣。”马栓没听懂。他只注意到,大都督说话时声调不变、表情不变,脸上的肌肉也是一动不动的,活脱脱一具木偶人。大都督说:“你要什么奖赏吗?”马栓不敢吭声,他怕听错了。大都督又说:“你要什么都是可以的。”马栓的空肠子一阵痉挛,他眼睛发黑,差点又晕过去,赶紧说:“我要一碗饭。”大都督似笑非笑,说:“很好,这是自然的。你还可以拿一样东西回家的。譬如……”他指着一只宋代的瓷瓶。马栓连连摇头。他拉开抽屉,在桌上放了一块金砖。马栓头摇得更急了,马家的家训是“横财之后必有横祸”,金砖?他怎么敢!大都督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说:“你随便说。”马栓脱口道:“洋马。”
大都督吐口气,甚至还挂了一点笑,“噢,洋马?这是可以的,也不难。”
马栓吞了吞唾沫,补充一句:“是东洋马。”
大都督叹口气,摊出双手,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咕哝道:“既有东洋,必有西洋。若无西洋,亦无东洋。西洋、东洋,都是很可怕的,”他手一翻,指着马栓,“你,也是很可怕的啊……我就给你一匹西洋马吧。”他靠回椅背上,挥了挥手,就把马栓挥出了屋子去。
不过,马栓先得到的是一钵热气腾腾的葱烧牛肉面。他呼噜呼噜地刨着,大汗淋漓。熊代表陪着他,看他吸干最后一滴汤,就正色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击退瑞总督的动机是什么?”
马栓吐口气,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熊代表愣了愣,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马栓不晓得他笑什么,也跟着咧了咧嘴巴。熊代表说:“大都督说得好,你们,才真的是他妈的可怕啊!”马栓有一点吃惊,熊代表这么斯文的少年,居然也会骂粗话。
但接下来的事情,更让马栓傻了眼:大都督奖励给他的洋马,不是一匹咴儿咴儿叫、儿儿跑的畜生,而是一个铁家伙:又大又笨的自行车。而在自行车传入中国的很多年头里,它的确就叫做洋马。熊代表哪晓得马栓的心事,拍着自行车硕大的座凳说:“这是大都督军中的德国顾问腓德烈中校,送给大都督的圣诞礼,完美无缺的德国货,多少人眼红啊。可惜大都督不是基督徒,现在你就成了它的主人了。”他在横杠上抹出一串字给马栓看,是烙的洋码儿,马栓只看清了几个数,1910。马栓就说:“这货真有一千多年了?”熊代表说:“×,一千年!是去年,慕尼黑腓德烈自行车厂的新货。”马栓笑,“还新货?骑都骑了一年了。”熊代表说:“它在路上走都走了一年,你以为德国在哪儿?”马栓吐吐舌头,不敢再问,就提起车龙头掂了掂,只觉得又重又笨,不懂何以人人要眼红?他在城里偶尔见过人骑自行车,唯一的想法是日怪,两只轮子,人咋没摔下来!熊代表说:“骑上去试试?”
马栓真的骑上车,用力蹬了一脚,车啪地倒下去,额头磕出一个包,半边屁股、一条腿也痛得不得了。熊代表笑起来,说:“慢慢来吧,骑洋马就像闹革命,急不得。”10月10日的革命,后来被尊为民国的“双十节”。炮火轰垮了帝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