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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领袖对于水的热爱,就可以鼓励起无数的臂膀,劈波斩浪,使击水成为那个时代的风尚。许多大江大河成了锤炼意志的场所,“长江是一个天然的最好的游泳池。在大江里游随便它漂去”,领袖如是说。至今,仍然有不少人不能入水,当年的号召并没有激起体内的热情,把自己训练成浪里白条。我的家庭就是如此,父母不会水,也不希望孩子会水,主张在坚实的大地上行走。踏实要比蹈虚更为可靠,再说,人人都有选择和放弃运动形式的权利,在家长眼里,护生是第一性,在许多同龄人成为水中蛟龙或者溺水无归,我们几位兄弟始终在这两极之中。一个人的嗜好可以发展为一种感召的并不鲜见,“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就像水蔓延开来,不让它淹没的人,很少。
路的左边是一大片甘蔗林,这是我借助车灯判断的。如竹子一般的节,却不挺拔;更宽大更长的叶,却沉重垂落,干枯焦灼。霜天的犀利已经渗透在主干的内部,叶片的美感毫厘不存。甘蔗不能如修竹一样成为精神上的喻体,只能成为人的口舌之需。在田野上有许多长相相近而实质相距甚远的植物,从隐秘处窥探到了造物主有意在细节上的调整,让缺乏心智或实践功能的人走上辨识的岔道。稗草与秧苗,芦苇与高粱,番薯与鸡屎藤,一个没有野田经验的人,要获得真知的话,唯有等待时光的流动,从扎入土层的根块或者顶部垂落的果实,揭开真伪。这些相似之物,多年来一直相随相伴,从未改变过模样,只是到了终端,从果实的造型上,才分别现出本质的差异——有的进了粮仓,而有的则沤于泥泞或付诸烈火。稻子和稗草,就是这两种不同的结局。这些散发着生命活力的植物,共同从湿润的土地里伸出头来,均等地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上苍并没有偏颇,如一地公正和宽容,这是土地上生长者不论美丑、强弱,都需要诚心感恩的。只是,在注重实用的人看来,有用和无用是一道分水岭,无用之物就必须及早芟除,终止其对于阳光雨露还有肥料的占有。农耕者忙碌中的一部分,就是与这些他们认为无用的植物作斗争。有一些野草的长相相当秀逸,是可以入画的,却不为耨草的老农所动,毫无感觉地连根扯起,绕成一团。野草的本性就是冥顽,不断地芟除,又不断地萌生,以至于农耕者停不下来。
实用远远大于美学。这样,甘蔗的种植就成了一个趋势。现在,王子猷式的人物越来越少,以至于种植甘蔗的田野远远大于竹林。种植者宁肯在密不透风的蔗林中松土,被锋利的蔗叶划伤细腻的皮肤,也毫无怨言。不同品相的蔗体,在去掉头尾余下主干,像孩儿的胳膊闪动着淡青色或者深紫色的光泽。甘蔗历来是验证口齿的上好材料,即便现在饮料风行,我依然对这种含有甘甜水分的形体充满好感。把它们断为几截,由顶部啃起,顺势而下,牙齿啃吸间发出清脆的挤压声,一截胜过一截,口舌越发感到希望——有时自己也感到惊奇,那么长的一根蔗体,居然在口齿咬合下成为地面上的堆渣,松软潮润,还带着深深的牙印,而精华却已进入了腹中。阳光、土地、水分使一根甘蔗的不同部位产生不同的口感,肯定是有含义的——不论是人还是植物,都有这么一个转化的过程,由苦而甜。而细细推敲,啃啮一根甘蔗比饮用一瓶甘蔗饮料更远离作伪。每一年我都要吃上几回甘蔗,它符合我生活的一贯原则——在重复中递进。
一个人在暮色中,踡缩在不时颠动的车上,任由驾驶者将其送到遥远的目的地,车灯不停地在途中奋力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呼啸着向前。回首身后,霎时被黑暗吞没,车的四周影影绰绰,当目力下降,车外各种景物就变得虚幻和恍惚了。在我每一次夜行的经历中,都有一股激动情绪在周身涌动,像羽毛一样飞翔。
我想,这与我看不清楚,很有关系。
三
羊毫在笔洗里荡了几下,清澈的水顿时像灰色的云,扩散弥漫。这种像黄昏以后的色泽,我从五六岁的时候就离不开了。总是在临写之后,习惯地将笔伸入笔洗荡漾几下,挂起。我熟悉这种灰色、黑色的调子,或者说,我过早地接受了这种晦暗的色泽,储存于心之一角。
和黑色相反的是白色。为了映衬黑,唯有白最为对立,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并且让它们相互进入对方,变得不可分离。黑色的汁液进入了洁白的宣纸,每一缕纤维都被滋润、涨大;一张白纸的极力吸收,分量瞬间增长,悬于壁间,有一种沉甸感。墨痕入纸有这种晕化效果,雪山、林岚、水气、雾霭,这些不可究诘的形状,因此产生。
时日长了,人生就有一些对于单色的倚仗或者依赖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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