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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阳光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有如刺客的刀子,我每一天就这样从恐惧开始,接下来是漫长得难以忍受的白日,我固执地把它想象成这样一个沙漏,它装载着整个沙漠,永远漏不完。于是我坐立不安,我抓耳挠腮,我上窜下跳,我周游后宫,向远在天边的国度发兵,重判犯轻罪的人……
司马迁注意到,刘彻没有自称朕,他把自个儿看成一介平民,他想强调他的苦恼,只是作为一个人的苦恼,而并非是一个天子特有的责无旁贷的苦恼,不过司马迁却不能对刘彻的一时情绪说什么,哪怕是安慰。他保持沉默。
刘彻问道,《史记》的撰写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朕记得你很久没有新作了,朕已经四十有五了,不能单单指望通过女人来混一整夜;朕还想知道,作为一个有理智有头脑的学者,你是如何应对这个酷暑的?
司马迁的白脸皮有些泛红,他说,说起来真是白拿朝廷的俸禄,有负皇上的恩典,数年来,《史记》毫无进展,我庞大的阅读计划也搁置不前。
刘彻克制着内心的不悦说,你缺什么吗?不知疲倦的速记者、探古与采风的经费,还是无法摆平干扰你的小小欲望?这些朕都可以满足你。
司马迁说,我什么都不缺。也许我是跟陛下一样,陷入了一种中年特有的狂乱里面,无法脱身。
刘彻说,愿闻其详。
在跳下去之前,我们会遵照想象壮怀激烈一把,这也是率先起跳者的特权,比如挨个抚摸其他人的下巴,然后说,看我的吧;或者先把一个走神的小女孩推倒在地,装出逃避报复、慌不择路的样子,呼的一下跳下去;或者对着底下的人大喊一声,我来也。也许当时我的体重、能力比,达到一个峰值,要不为何那坝上之跳如此美妙,十年之后仍让我念念不忘。
我记得纵身一跃时,中山服的两个下角翘起,像张桌子又平又直地摊在空中,我跟命运各坐一端,我为生下注,她的手里捏着死的牌。我被一种奇怪的信心吹成气球,在空中站在平衡与失衡的不归点,起跳与坠落之间,像是被拉长的慢动作,无限漫长,一如残酷而绵延不休的青春。暮色和麦苗混成一种暗绿,覆盖着不辨有无和虚实的冻土,我先是双脚,然后是整个身体,坠落在上面,土质像是风干的兽骨,干脆而僵硬,把双手咯出密集的凹坑。接着我把手掌插进水坝裂缝里,爬回坝顶,转身再跳下去。跟坠落到底的人在一起,我感到欢欣和幸福。当时我内心充满激情,像是在跟某种极限较劲,我一次又一次爬上去、跳下来,似乎这两个动词就是我一生的简写,直到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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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
司马迁说,在我每篇著述的结尾,都会有一节太史公曰,太史公不单是指我自己,而是一个集体名词,指代所有的历史工作者,以及从历史的角度思考着的人,和以历史的名义言说着的人,我想站在一个对人类全部历史进行终局审判的高度,也就是陛下你跳一跳就可以够得着的天的高度,来评述往日之功过,今人之是非。但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我曾经跟司马相如、卓文君夫妇有过探讨,与身为诗人的相如相比,我的观念是学者的一己之见,与文君相比,我的观念又成了该死的臭男人的想法,甚至在门外侍候的公公的历史视角,也跟我不一致。结果是,我的想法仅仅成了司马迁的个人看法。这大大偏离了我的期望。
刘彻沉思片刻,汗珠从他光滑的额头上钻出来,蛇形而下,书房外大树上的蝉鸣正紧。
他说,你是说碰到了人生难以逾越的大限,石头会沉、人会死一般的大限,首先是性别的限制,你是一个男人,没法知道女人的想法,而她们在历史上却同样有着过人的力量,就像阻碍我登基的萧太后;然后是职位的限制,你子承父业,是本朝的太史令,你接近了书籍,却远离了天子,而朕却是最耀眼的历史。所以你有多大的局限,史记也必定会有多大的局限。是这样的吗?
司马迁为刘彻的清晰思路感到吃惊,但却又忍不住怀疑,他这样把感觉理性化,把抽象具体化,把混乱条理化,是不是做得太武断、太粗暴了。但他仍然称赞了刘彻的洞察力。
刘彻忽然叹气说,如果朕有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劲头,也许可以帮你一把。
司马迁狐疑地问,陛下为何突然想起了始皇帝?
刘彻说,他是一个做事相当彻底的帝王,敢最大限度地与掌握着书写能力的人为敌,朕不会这样干,不会把自己的小辫子交给刀笔吏,然后任由他们钉在历史的大牌坊上示众。
司马迁说,陛下的意思是,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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