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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破
得粉碎。这一地的玻璃碎片、断瓦残砖,像古战场上不死的鬼火,还挟着杀戮的阴
惨。其实才只两年的时间,两年前的今天,在围城中被锁了廿八年的东德人把围墙
给推倒丁。
探照灯还在,但是灯架脚下露出一团一团剪断的电线。
钢筋水泥墙看不见了,可是山坡上有那么一道看似新翻过的泥土,青草还没来
得及长出来;你心里明白:再过半年吧!蔓草、爬藤、野花,很快就会覆盖了这道
土痕。
似乎铁丝网还残留一段,就在那森林的边缘。走近瞧瞧,网也没有了,铁柱在
那儿平白站着,一根一根的,显得突兀。
“从前,”卡斯纳说,把手插进大衣口袋,“离这关口还有几里路,心情就开
始紧张,有生死未卜那种想呕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
头发早白的卡斯纳,弯下腰,用手把一个石块上的泥土抹掉,石块上的刻字裸
现出来:“民主德国”,那个已经灭亡的国家。
“离开民主德国的时候,”我问正在发呆的卡斯纳,“你几岁?”
“廿一。”他回答,一只脚踏在石块上,“前脚才碰到西德的土地,后脚跟上
围墙就竖起来了。不过,三十年来,我每年一度地回去看父母——每年经过这个关
卡”
※ ※ ※ ※ ※
一辆汽车在我们附近停下来,钻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他一边咬着手里的三明
治,一边放眼眺望;看看远处的森林,踩踩脚下的泥土,一徘徊,一张望,最后视
线留在山坡上那道新翻的土痕。
“来凭吊的人显然不少。”我说。
卡斯纳趋前和男人打招呼,聊了一会,然后两人一齐向我踱过来。
“你问他,”卡斯纳露出淘气的笑容,“你问他从前是干什么的?”
戴眼镜的男人叫费雪;费雪对这儿的山陵熟悉极了,两年前,他是这个边境关
口的驻防。
“您看,平原上有块密林,”费雪指着不远处像岛屿似的一簇森林,“我的部
队就驻扎在那里头,外边的人看不见的。”
我们站在高岗上远眺,深色的森林和浅色的平原构成一片温柔静谧的田野风景。
“管关卡的大多是年轻小伙子,我们是监视关卡守卫的人,不让他们逃走。我
们这些人嘛,都是年纪比较大的,有房子家眷,政府算准了我们是不会逃亡的人。”
“您看见那边的松树林吗?”费雪把手掌遮在眉心,指着黑色的松林,“沿着
松林就是地雷区,边境部队自己都不敢靠近呢。” 我看见什么?
在地雷区上,有一只花白乳牛,低着头,大概在吃草。
“听说你们在边境守卫之间都有奸细埋伏?”卡斯纳说。
“那不止了!”费雪又记起了手里的三明治,咬了一口,说,“边境守卫不知
道的是,不只我们这边有人监视他们,就是对面——西德那边的边境部队里都有我
们的间谍, 这种间谍我们称为V零号。如果我们东德这边的军人偷偷跟西边的守卫
说上几句话,那边的奸细马上就有报告过来。”
卡斯纳不住地点头,喃喃自语:“我早就这么说,早就这么说的”
“躲不掉的,”费雪意犹末尽,“民主德国是个大监狱。那边,您看,还有个
监视塔——”
在平原和森林吻合的地方,有一个黑幢幢的东西。
“那个塔有个地下室,很小,水泥地、水泥墙,就是专门刑囚拷打的小监狱;
您现在去看,说不定地上还有血迹:”
“费雪先生,您说———”我在小心地斟酌字眼,“您说,围墙的守卫在改朝
换代之后受审判,公不公平?”
他睁大眼睛,毫不犹疑地说,“当然公平。”
“为什么当然公平?”
“我不是自愿入伍的,我是被征去的,不当兵就得坐牢哇!那些年轻力壮的边
境守卫可都是忠党爱国的狂热分子,自己争取要去的。当然,是总理命令他们开枪
的没错,可是没人命令他们一定得射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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