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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待要去回,里头卫大娘听见,便与容娘说,避着人,反倒让人看轻了,不如见她一回。容娘这回情绪渐缓,便叫带人去暖阁。
邱孝儿娘小心翼翼的进来,只觉得屋里好生齐整,虽物事旧了些,却是庄户人家难得的讲究。她眼皮子抬了抬,觑见窗前塌上,一个小娘子,穿着半旧的织锦缎绿蔷薇小袄,系一条暗花白绫子裙,虽形容憔悴,却十分清丽。她也不敢多看,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立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
小环推了推邱孝儿娘,那妇人正偷瞄容娘子,不由一惊,嘿嘿笑了两声,上前道:“小娘子好样貌,仙女一般好看哩!小的可从未见过……。”
小环在后面咳了一声,她忙改口道:“我家孝儿那小子胡乱嚼舌,说错了话,小娘子万万莫见怪。都是庄上那些人乱讲,孝儿不知轻重……。”
小环心中恼怒,便要赶妇人出去,妇人惊慌,知道说错了话,双手急摆,辩解道:“我……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娘子哩,确无说谎。邱庄头说,庄上事务都是小娘子做主,出的好主意,今冬,收了好些菜去买了哩。”
容娘低垂的眼脸抬了起来,因这些日子又瘦了些,越发显得眼睛黝黑而深幽。她问道:“菜蔬卖了?”
邱孝儿娘结结巴巴道:“还……还有些,在地头。”
容娘对田地里事情多问了两句,邱孝儿娘十分欢喜,竟似与了她天大脸面似的,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说的无非是她家收了多少菜,卖了多少钱,主家好大的水牛,任佃户使用,连隔壁济王庄上都羡慕等等。
乡里妇人,不免唠叨,又有些嫉恨小气,说甚十几头那样大水牛,庄头竟未分给他家孝儿一头放,魏老三家,又是种麦,又是养鸭,他家小子比孝儿小,都能放牛。庄头真真是偏心,竟不是同族一般……。
容娘听着这些琐事,心里头竟然十分踏实。那就像是种子寻着了泥土,鱼儿碰到了水一般的自在。莫非,这里才是她的归处?她忽地忆起头一回唤徐夫人做娘的情景,徐夫人正在理账,很是吃了一吓,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心里头暖烘烘的,只希望夫人快快应声,只希望自己重又拥有一个那样温暖的家。如今,那可还是自己的家?
“呃,小娘子,——你是个天仙似的人儿,断断不会做什么……龌龊事情。我……我是说,大户人家都是闲的慌,像我们穷的哐当响,哪日不去外头晃荡无数回,小娘子……。”
小环忙作势打断她的话,容娘却微微笑了一笑,道:“你说的很好,很有趣。”
孝儿娘欣喜的听着,容娘却没有再说,她也不好继续说下去,只得悻悻去了。
谁料这边方走,那魏老三又来,吵吵嚷嚷的要见小娘子。容娘见小环拦不住他,便在屋里头道:“魏老三,你有甚事,在外头说来就是了。”
魏老三唧唧歪歪的说了一通,大意是要借钱。鉴于他游手好闲的历史,容娘不免追问他借钱何用。
“小娘子也晓得小的,好吃盅酒。如今小人浑家厉害了,有两个钱,藏得死紧。小人已是两月未闻酒味,手脚无力的很,但望小娘子体谅,借几个钱打酒喝!”魏老三借钱借的无比自然。“若有赏的,小的感恩不尽。”
容娘恼他为人,小二小三那样懂事,原来是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爹,亏了当初为他去求麦种,如今看来,倒不如将麦种磨粉蒸了饼吃了。
“魏老三,你种的麦如何了?”容娘问道。
外头魏老三懒洋洋回到:“自是在田里,有老天看着呢!”
容娘心道,这麦子看来是无望了,当初也是自己一时兴起,轻信了他。虽费钱不多,然一桩事情未办成,终究心头不畅。那魏老三又在讨钱,容娘不由恼道:“你娘呢,你可照顾着她些?”
“我娘在床上躺着哩,还有气儿!”
容娘何尝见过如此厚皮的人物,一股子气便冲了上来的,堵住了嗓子眼。“你,你便如此无赖?”
魏老三也不急,慢悠悠说了一通话。
“小娘子,人生短暂,得过且过哩!麦子种在地头,不到时辰,自然不会钻土;我老娘,柴火烧到后头,要灭也是没法子的事;便是小人我,当初也是小有家产,如今这样落魄,也是命中注定,偏天老爷还要埋一条酒虫在小人肠子里头,便是老天要我喝酒,就喝呗!
末了,魏老三尚补充道,“小人却不做那悲悲切切样子,有酒吃酒,有肉吃肉,有力气便做点活计!若是金人来,命都难保,有钱也没人将我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