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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来了,经过一夜的洗礼,不沾一点儿灰尘,光鲜异常,大地的一切都给照得明晃晃的,断枪、半截刺刀闪着耀眼的寒光。
刘大力端着冲锋枪踏着满地的血迹,谨慎地搜索着残敌和伤兵,血腥气和肉烧焦的糊味熏得他不断捂着鼻子。经过一夜的激战,848高地犹如打翻了的宴席,狼籍一片,随地可见死尸,在阳光的映照下,不像夜晚那么阴森了。
刘大力领着两名战士搜索到一处被炸塌了的掩敝部前,在清冷的晨雾中,刘大力发觉那里站着一个人,捧着什么,一动不动的。刘大力眼尖,一眼就看出那站着的正是自己亲爱的连长。
到了陈国生后背,顺着他手臂看去,只见陈国生正捧着一截断手,细瞅,像是两三岁小孩的,又白又胖,只是被战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小手腕上套着一个编制的手链,上面缀着一个子弹壳做成的装饰花,那小花呈梅花形,上面溅满了鲜血。
军中多这玩意,刘大力并不奇怪,让他诧异的是连长的眼光直直地盯着小胳膊,像丢了魂。他笑笑地凑上去用肩膀一撞连长说:“咱们搜了一遍848高地,没发现敌人,只找到了两个伤兵,再该干什么,请连长指示。”
陈国生的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脚下当即软飘飘地站不住,向后仰倒。
刘大力慌忙扶住陈国生,连声喊:“快来人啊,担架员,快来,连长不行了……”
陈国生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天空中飞翔,周围全是一团团的雾气,飘来飘去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他迷惘地四顾,竭力想判明自己在什么地方,可大脑仿佛被人抽空了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团团的雾气兀自奔来涌去。
雾中涌起了一个人,那飘曳的美发,那黑甜的大眼,分明是黎芳,她正含羞微笑着横抱着一个婴儿,孩子两只胖嘟嘟的小手在空中乱舞,手腕上醒目地挂着他当年送给黎芳的子弹壳小花。
黎芳低着头,半眼也不看他,边哄着孩子边姗姗从他面前经过了。他想喊,却什么也喊不出,他想迈步上前拦住她,好好地诉一诉几年来的思念之情,一股大力却把他向后拖,怎么也挣不开……
小石头钻出雾来,手里捧着一把无名野花,身上依旧套着那身肥大的军衣,欢跳着,追上黎芳,紧紧依偎在她身边。
他多么盼望她俩能回头看他一眼啊,但两人却旁若无人地消失在茫茫一片浓雾之中,留下的仅仅是小石头的欢声笑语。
陈国生失望地偏过头,雾气更浓了。
他的手脚全像没有似的,一点知觉也没有……快追上她们了吧?她们的影子不是又在前面出现了么?快喊……不对,小石头,还有他的孩子分明死了,怎么又会见面?莫非到了人们常说的阴间?真是阴间就好了,那就没有疯狂肆虐的美国飞机,没有你死我活拼杀搏斗的惨景,自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和黎芳在一起了,黎芳!等等我……
终于追上了,怎么是张建军、王平、鲁革命三人?他们三人拿着一张照片指指点点的,准是他们四人的合影!鲁革命笑得多甜,伙计们,等等我吧,你们难道不认识我了,我是陈国生啊!
然而张建军、王平、鲁革命没一个理他,都无情地消失在浓雾之中。
陈国生茫然四顾……胡新和李剑显现在他面前,他们二人相对笑着,两手有节奏地打着拍子,似乎仍在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胡新,你停一下,你走时,我还没跟你讲完呢;
李剑,你也停一下,课还没上完,你不能这么早走,等等我,你们别走,等——等——我——……
短暂的十六天自卫还击战结束了,陈国生和他的战友们带着胜利的喜悦和深沉的痛苦回国了。
汽车上,陈国生双手紧紧抓着那磨了好几个破洞的护膝和撕了一条大痕的护肘,双眼木然地盯着前方,思潮澎湃,二十多天前,他和张建军一起从这里出发上前线,可现在……他缓缓地回头扫视着他的战士,战士们也忧愁地盯着他,许多熟悉的面庞不见了,永远地不见,他们安息在了南国芬芳的泥土中,而他们,还将在艰难的人生历程中继续跋涉……
军营临近了,远远地可见一群人簇拥在军营的大门口,陈国生肯定那是得到消息的部队医院和文工团的护士演员们。他想象得出,她们是怎样在企望她们的丈夫或者情人。
想到这,陈国生不觉低头望了一眼那磨了好几个破洞的护膝和撕了一条大痕的护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