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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尘不由合上眼。
琴音初时断续如凝雨,渐渐流淌成山涧,连绵清澈悠然而下,一路天光云影相与徘徊。琴音在耳,却觉充盈水汽挟那兰芷芬芳随风而来,闻之鼻端萦于肺腑。
琴音陡转激昂,如飞瀑临川宕跌而下,一派磅礴狂放之气风洒而来,碎玉溅琼璀璨如星。复又幽幽归于宁静,平添了几许从容和缓流转而出,恍若一江东去,落日夕晖斜红江面,紫黛数峰。琴声愈静愈缓,舒停冲和,起起落落间也显沉静苍远,琴行至此,便如月出东海清辉普照,海角天涯共此良时。此时琴音虽绝,琴意却如潮汐一般拍心而来,荡涤尘埃。
良久良久,拙尘方一声长吁,慢慢睁开眼来:“阿弥陀佛,贫僧请教林相此曲之名。”
林层秋含笑不答,却将琴双手奉于拙尘:“大师若是不嫌弃,层秋愿将此琴转赠大师。”
拙尘知林层秋不会无端馈赠,其中必有缘故。接过琴来细看,琴身上镌的字跃然入目:上善若水。脸上肌肉刹时掠过一阵牵动,十指扣紧琴身犹自微微颤抖:“你见过家父?他在何处?”
林层秋凝目肃颜:“六年前,陛下往正山之顶封禅,我一路伴驾。返程在山脚歇息时,遇到一位老道人,他弹奏了一曲并以此琴相赠。事后,我回忆他的容貌言谈,倒是与令尊颇多吻合,但一直未能确证。如今看来,那确是令尊大人了。”
拙尘摩挲着那四个字,目中已见泪光:“十七年前一别后,我就再没有见过离氏中任何一个人。他们或生或死,都不能知道。”
林层秋心下感叹,复又微笑:“令尊赠琴之时,面色红润精神很是矍铄,想来就是现在也应还是身强体健不逊当年。”
世事浮沉,拙尘虽知他不过是宽慰之言,心下却也感激欢喜,道:“林相,拙尘感激。”说着抱琴站起身来向林层秋深深一施礼:“拙尘还有一事要劳烦林相,望林相能记下此琴谱,拙尘听着这琴曲,便如亲见家父慈颜一般了。”
林层秋扶腰起身:“层秋不敢受此大礼,大师莫要折杀层秋。至于琴谱,我原已录好,请大师过目。”说罢到书架前,取下一卷帛册来,递与拙尘。
拙尘接过匆匆一阅,望了林层秋一眼,合十道:“阿弥陀佛,林相煞费苦心,可是要贫僧允下什么事?”手中琴谱墨迹初干,拙尘再怎么愚钝也明白今日抚琴绝非林层秋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另有所求。
林层秋也不隐讳,淡淡微笑:“层秋只希望,今日一曲后,大师便只是清凉寺中的拙尘大师,心如灵台佛理通彻,再无其他。”
拙尘不由冷笑:“阿弥陀佛,林相真是好盘算,竟是要贫僧一曲泯恩仇。”
“离炎两家的仇怨在先帝驾崩之后便当消弭,当今圣上对离家子嗣多有宽宏——”
拙尘冷笑截口:“阿弥陀佛,这不过是拜林相所赐,与那炎靖并无瓜葛。”
林层秋微微摇头:“层秋不敢掠美,此事确实是陛下亲为,层秋实无分毫功劳。”说到这里,也不由想起当年炎靖初履大位,炎瀚起兵叛乱,时值沣江泛滥,一时天灾人祸纷至沓来。他与炎靖食宿皆在御书房,不敢懈怠任何一道加急奏表,那一个多月,两人几乎都没有挨过枕,困倦了只和衣在案上小寐片刻。沣江水患解除的奏表一到帝都,他已疲倦得几乎要倒下去,炎靖却拉着他上了勘天台,彼时彼刻,夜色深沉漫天繁星。炎靖站在最高处,双手负于背后,对他说:“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从无一个帝王能善了沣江泛滥,朕做到了!朕还要做更多的事,做别的皇帝做不到的事!蛮谰、掠卢、扶翟,朕要将它们归于中原一统!朕还要赦免前朝余孽,要他们离氏一族睁大眼睛看看,何为真天子真帝王!”他缓缓伸出手去,探向星海深处,慢慢收拢五指,仿佛星光在握,回首一笑:“凡朕欲得之一切,朕都要握之于手。”也就在那一瞬,他领悟到他对炎靖的感情早超越了君臣忠义,使得他甘心奉献一切来成就那星光下的少年。
想起往事,林层秋叹息着微笑:“令弟虽为先帝所害,但先帝已逝,甚或可以说是死于大师之手,一报还一报,也该了了。而大师仍执意纠缠于仇恨,层秋大胆揣测,并非为私恨,而是因为,大师放不下这江山。大师身伴青灯古佛,心中却充满了执掌天下的欲念!”
拙尘惊退数步,盯住林层秋,惊骇欲绝。他从不敢去仔细的缘由,却叫林层秋一语道破。抵着石桌,拙尘大笑:“不错,我想要这天下,我渴望这原本属于我的天下!这些年来,我走过多少名川大山,往西到过天山,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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