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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身后,渐渐化成红酥色的晚霞,这晚霞不带暖意,幻变出倾盆的血雨,雨点砸在他的周身,像是一颗又一颗的朱砂痣,最终将肌肤整地吞没。
意识回缓前,幻海里有一双薄唇,张合吐露,发出一个“嗳……”。乌青色的雾气从那张合的口舌中喷涌而出,绽放出苦到甜腥的气——
他罪孽深重。他惊醒。
醒来的王笙,还能听见那来自佛国的礼乐,从客厅传来,在着夜半无声的时分显得格外让人毛骨悚然。惊魂未定的王笙起身,蹑手蹑脚进入客厅,发现是祖母的磁带,或许是那录音机太老旧,所以才会半夜自行运作起来。而祖母听力只比嗓子好那么几分,此时睡熟了也听不见。
这梦境清晰得可怕。他抬头剜了一眼那佛龛上的弥勒,见它笑得津津有味,讽刺中带着悲悯,让王笙厌恶地咬紧了唇。他心生评价:装模作样。双手却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
他这条件反射来得行云流水,做完连自己都感到可耻与好笑。他不信佛,惺惺作态又是为何?他从未作恶,心虚自责又是为何?
想罢这一切,他纵是有再大的心也难眠。他读过弗洛伊德的著作,对梦境知之皮毛,但是依旧无解他心中的困顿。十余载,他受噩梦的胁迫,他没有在梦里见过自己车祸早逝的父母,也未见过自己年轻的爱人。
他只看见无踪的血雨与青雾,像是一幅换了色的太极图,在他的神识里绵延无尽,遁入,轮回,生生灭灭。
六
梦是王笙的恶疾。小时找人算过,他八字浅,三十岁将有一大劫。或许是这个年纪来了,他自从迈入了这个坎,便噩梦缠身,无法自拔。
有时他甚至都在调侃自己,是不是梦中所示的皆为自己前世光景,所以才会如此真实而长存。但他不信,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即使这梦里的情节已远远比现实的生活更让他记忆深刻。
后来的日子,他的梦里又开始呈现死亡。梦里出现一座废弃的刑场,寒冬腊月,大雪纷纷,如戏文里屠斩罪犯的情形。
那座城,白皑皑的雪积了三尺厚,有人在行刑台上剥去了衣衫,细密的网箍住了他的周身,他的肉体白过这漫城压抑的雪,明晃晃,比刀光更能刺痛人的眼睛。
刑场,如古战场一样荒凉,却涌杂了无数的人在此。人群在高台下,唾骂,怒吼,都是为台上那一人。这些人的打扮有倾于文明的,也有衣衫褴褛的——总之,不是这个时代的装扮,可若说是那个时代,这受刑之人所受的刑罚,也不对那个时代的胃口。
与另一个梦不同,这个梦里,他自身的痛贯彻心扉。能看见的角度很远,很远,远到看不清那罪人的嘴脸,但能感受出对方很美。网眼勒出的肉里,刽子手为他剜去了第一刀,这一刀在他的胸前。殷红色的血喷射而出,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说不清为何,王笙感觉受刑的人在笑,他垂着头,鸦色的发盖住了上半张脸,嘴角却在微微勾起。他跟着那人的口型,一字一句地念:一,语,成,谶。
对,这是多年前有人对这人的控诉。那时他还未开始真正作恶,一切只是为了自保。他也是个可怜人,生来丧母,又因为生得宛若好女,所以被兄弟凌辱成人……所以他弑了兄,杀了父,一条血路铺成了他的大业。
他怎么能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呢?他不是,他细弱的手腕连刺刀都不能握稳,纤长的脖颈一手就能掐碎——
想到这里王笙愕然,他为何会对此人如此熟悉,又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不知,只是那一刀剜在对方身上,他自己就感到了一刀的痛苦,刀刀下去,他的疼痛已然要升天。可自己呢,自己又是谁,身在何处?
他不知道,他竟然觉得,这受刑或许就是自己的前世。因为没有人会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冷情如自己,是更加不可能的。
一刀,两刀,三刀……人群已经累了,他们嘶了声,渐渐有看客离去。他们累了,只有辛勤的刽子手还在执行他的工作。这人的生命力极强,时不时指尖还传来细微地颤动——他还没死!
可这种惊喜随即就被更大的悲哀所吞没,因为看到这幕的人都明白,生比死来说是更大的折磨。
足足数了三万六千刀,人被剐成了一具孤零零的骨架,最后一刀插入对方的身体,也唤不醒一丝的颤动。
王笙被最后这一刀所痛醒。当这个梦开始时,他的上一个梦就已经结束了。好了,新的梦魇开始与他缠绵,这远远比三十年来所有的梦魇的总和还要让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