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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完了猪毛儿子开猪膛往外取内脏的声音。一条狗凑上前来叼跑了一根猪肠子的声音。老太太打狗骂狗的声音。爷儿两个把猪肉挂在了肉架上的声音。顾客前来买肉的声音。买肉的人里,有老婆婆,有老头,还有女人和孩子。肉卖完了爷儿两个数钱的声音。数完了钱一家三日围在一起喝粘粥的声音……突然间那道青布帘儿被拉开,众人看到,帘子后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干巴老头子坐在那里。
大家鼓起掌来。那个小孩子站起来,端着帽子头转着因收钱,铜钱像雨点一样落到了帽子头里,也有一些铜钱落在了地上。——这件事是爹亲眼所见,半句谎话也没有——还是那句老话:行行出状元。“爹讲完了故事继续闭目养神,俺却深深地沉醉在故事里不愿意出来。爹讲的又是一个儿子和爹的故事。俺觉得爹讲过的所有儿子和爹的故事其实都是讲俺爷儿两个自己的故事。爹就是那耍口技的郭猫,俺呢,就是那个端着帽子头在场子里转着圈子收钱的小男孩——咪呜咪呜——喵——俺爹在京城里进行了那么多次的杀人表演,吸引了成千上万的看客,看客们都被俺爹的绝活吸引,俺仿佛看到了人们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如果俺那时在俺爹的身边,手里端着一个帽子头、头上顶着一张小猫皮,转着圈儿收钱该有多么好啊!俺一边收钱一边学着猫叫——咪呜咪呜一一该有多么好啊!俺们能收多少钱啊!爹,真是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认了俺,把俺带到京里去。如果俺发小就在你的身边,俺现在也是一个杀人的状元了……
俺爹刚回来那阵,有人悄悄地对俺说过,说小甲你爹不是个人。不是个人是个什么?是个借尸还魂的鬼。他们说小甲你想想,你娘死时对你说过你有爹没有?
没有吧?肯定没有。你娘死时没说过你有一个爹,突然地来了一个爹,好似从天上掉下来的,仿佛从地下冒出来的,他如果不是一个鬼,还能是个什么?
操你们的娘!咪呜咪呜,俺提着大砍刀向那些嚼舌头的奸人扑过去。俺没爹没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爹,你们竟然敢说俺爹不是俺爹不但不是俺爹还说俺爹不是个人是个鬼,你们真是小耗子舔弄猫腚眼大了胆儿啦,俺高举着大刀对准他们就扑了上去。咪呜咪呜,俺一刀下去,能把他们从头顶劈到脚后跟,俺爹说在刑典上这就叫“大劈”,俺今日就大劈了你们这些敢说俺爹不是俺爹的狗杂种。那些人见俺动了怒,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咪呜咪呜——哼,小心点,你们这些长尾巴耗子,俺爹不是好惹的,俺爹的儿子也不是好惹的,咪呜咪呜,谁如果不信,就过来试试看,俺爹是坐龙椅的刽子手,皇帝爷爷封他先斩后奏,见人杀人,见狗杀狗。
俺就是俺爹的刀斧手,砍人好似杀猪狗。
俺央求着爹再给俺讲一个故事,爹说:“别粘乎了,淮备淮备吧,别到了时候手忙脚乱。”
俺知道今天是干大事的日子——干大事的日子也就是俺爷们大喜的日子——今后讲故事的机会多着呢,好东西不能一次吃完。只要执好了檀香刑,俺爹心里欢喜,还愁他不把肚子里的故事一件件地讲给俺听吗?俺起身到席棚后边去拉屎撒尿,顺便着看看周围的风景。大戏楼子,升天台,一群野鸽子在阳光里飞,翅膀子噗噜噗噜响。校场的周围站着一些大兵,木桩子,大兵,木桩子。几十门钢铁大炮趴在校场的边上,有人说那是鳖炮,俺说那是狗炮。鳖炮,狗炮,滑溜溜,汪汪叫,鳖盖上长青苔,狗身上有毛毫,咪呜咪呜。
俺转到了席棚前,手爪子闲得痒痒,想找点活儿干干。往常里这时候,俺已经把猪狗杀好挂在架子上,新鲜的肉味儿跟着小鸟满天飞,买肉的人已经在俺家的铺面前站队排号。俺提着大砍刀站在肉案子前,手抓着热乎乎的肥膘,一刀劈下去,要多少就是多少,几乎不差半分毫,买肉的人对着俺把大拇指翘:小甲真是好样的!
俺知道俺是好样的,用不着你们来说道。可今天俺在这里跟着爹第一次干大活,这活儿比杀猪重要,那些买肉的主顾怎么办?怎么办?没法办,你们今天就吃一天斋吧。
爹不给俺讲故事了,真无聊。俺转到锅灶前,看到灶里的火已经熄了,锅里的油也平了。锅里的油明晃晃的,不是油,是一面大镜子,青铜的大镜子,比俺老婆那面还要明亮,把俺脸上的每根毛毫儿都倒映出来。灶前的泥土上和灶台上干巴着一些黑血,宋三的血。宋三的血不但洒在了灶前的泥土上和灶台上,而且还洒在了油锅里。是不是因为油锅里洒进了宋三的血才这样明亮呢?等执完了檀香刑俺要把这锅油搬回家安放在院子里,让俺老婆照她的脸。她如果对俺爹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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