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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站满了村上的人。队长、支书和小穗子的爷爷都在。他们默默地吸着烟,脸都绷得像扣上一块铁板。我没办法走到屋里去,因为屋门开着,门里门外都站满了人,况且大人们都把孩子们撵到院墙的外面去。于是,我们远远地站在村路那边的一个土堆上,朝着院子里张望。隔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小穗子先从屋里走出来,腰上系一条有点发黑、又有点破破糟糟的白布,手里擎着一根拴了些黄纸的棍子。在他的后面,一些人抬着小穗子的妈妈出来,放在院门外的牛车上。就这样,牛车颠簸着,摇晃着车上那个曾经在街上疯跑的女人,慢悠悠地朝村外走去。我当时曾想,假若那个女人突然撩开盖在身上的那块破布坐起来,跳到地上往回走,那该多好呵!
小村里的街上再没有那个疯女人跑出来站在街上喊叫。小穗子的妈妈没了。活着的村上人没觉得多了什么,也没觉得少了什么,甚至人们马上忘掉了那个女人的事。人们一致想的大事是找一点东西填进肚子里。如果那时有人兴一个头,把死去的人吃掉,那也算不了一件什么怪事。死去的人,我相信也不会怪罪活着的人,甚至希望这样来保住活着的人的命。
在那之后,小穗子又背起他的大竹筐,又跟着我们一起到回头河边去。他绝口不提他的妈妈,有时,大家坐下来歇着的时候,他就有点儿发呆地望着哪儿出神。我们知道小穗子想他的妈妈,虽然那个疯女人在她活着的时候,犯起病来就去打她的儿子。但是,在她好了的时候,她又去疼他。这让小穗子明白他妈是真心喜欢他的。
那段日子,回头河给了我们一些补充。我们在挖完野菜之后,就可以钻到河里去捉鱼,凭我们的本领,差不多哪次我们都有一点儿收获的。假如捉到的少,只有一条两条的泥鳅,我们就在河滩的卵石堆上烧出草炭火儿来,把鱼放在上面烤熟,然后放在手中吹一吹浮灰,再掰成几段,公平分配,和着上面的草灰一起吃到肚里,而鱼刺儿就分给小穗子的大黄狗。假如捉到多一点,有个五条或者六条的时候,我们就分开,各自拿回去,让家里的大人和着野菜熬出汤来喝。至少这样,我们可以给身子增加一点儿养料。
回头河是温柔的,它流得平平静静,九曲十八弯,从这片让人疼爱又让人发愁的土地上流过,仿佛不愿离去的样子。流一段一个弯儿,像一个要远离家乡的人,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向远处走去,也许就是因为这。这条河才叫回头河。也许人们借着这条河流走的样子,悟到人活着也要这样,常常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才叫它回头河,反正有这样一条河,反正它叫回头河,反正在那儿留下我们童年时的一个个欢乐的故事或辛酸的故事,让我们忘不了那条弯弯的河和碧绿的河水。
小穗子虽然不会水,不能跟我们一起下河,但是小穗子并不是白白分吃我们的战利品的。当我们在河边脱光衣服,扑进河里的时候,他就把我们的筐子和衣服收好,再捡来干茅草和蒿子,然后把一团茅草搓成碎末,等待着我们的收获。假如是我们喊一声“点火”,他就马上用火石将茅草打着,再吹出火来,烧起一堆旺火。我们几个一直是有福同享的。这种精神我一直认为来源于小穗子的爷爷讲给我们的那些故事的熏陶,但也一定溶进了乡间孩子们的那种淳朴劲儿。但是有一天,小穗子看见我们爬上岸来,疲惫不堪地躺在河滩上的样子。他忽然站起来,走到水边,望一望河面,然后就试探着朝水里走,大黄狗汪汪地叫起来,从河滩上奔过去,扑到小穗子的前面,我忽然明白小穗子要干什么。我坐起来,抓起一块卵石敲着地上的石头,冲着小穗子喊:“站下!”小穗子没听我的,抓住大黄狗的背还是往里走。他的腿抬得低,一点点地趟着水,有时,大概是踩在卵石上硌着了脚,他的身子就歪一下,我站起来,大喊:“小穗子,站住!”小穗子站下来,扭过脸来看看我,就又朝着深水里走。大黄狗显得不安起来,嘴里发着呜呜的声音。这时,小穗子的身子一歪,没站稳,一下摔倒在河水里,他扑腾着往起站,大脑袋露在水面上,就像浮在水上的一只大木瓢。我和二狗他们一齐跑过去,把他从水里拽上来。小穗子哭了,坐在河滩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说:“谁也没要你下水,再说岸上总得有个人吧。”小穗子扬脸看看我又看看二狗和柳根,说:“我……抓不到鱼啊……”我被他的话弄得心里很不好受。是呵,那个时候,在人们饿得发狂的时候,哪怕一粒米,一片菜叶儿都是多么珍贵呵!
那之后,小穗子老是求我们教他凫水,但是把他弄到水里几次都险些出事,他的身子没劲儿,他的肚子太大,没办法在水里游起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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