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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3月1日)
同一书也,考据家读之,所触者无一非考据之材料;词章家读之,所触者无一非词章之材料;好作灯谜酒令之人读之,所触者无一非灯谜酒令之材料;经世家读之,所触者无一非经世之材料。同一社会也(即人群)
,商贾家人之,所遇者无一非锱铢什一之人;江湖名士入之,所遇者无一非咬文嚼字之人;求宦达者入之,所遇者无一非诌上淩下、衣冠优孟之人;怀不平者入之,所遇者无一非陇畔辍耕、东门倚啸之人。各自占一世界,而各自谓世界之大,已尽于是,此外千形万态,非所见也,非所闻也。昔有白昼攫金于齐市者,吏捕而诘之曰:“众目共视之地,汝攫金不畏人耶?”其人曰:“吾彼时只见有金,不见有人。”夫一市之人之多,非若秋毫之末之难察也,而攫金者不知之,此其故何哉?昔有佣一蠢仆执爨役者,使购求食物于市,归而曰:“市中无食物。”主人曰:“嘻,鱼也,豕肉也,芥也,姜也,何一不可食者?”于是仆适市,购辄得之。既而亘一月,朝朝夕夕所食者,皆鱼也,豕肉也,芥也,姜也。主人曰:“嘻,盍易他味?”仆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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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观115
“市中除鱼与豕肉与芥与姜之外,无有他物。”夫一市之物之多,非若水中微虫,必待显微镜然后能睹者,而蠢仆不知之,此其故何哉?
任公曰:吾观世人所谓智者,其所见,与彼之攫金人与此之蠢仆,相去几何矣?李白、杜甫满地,而衣袚襫、携锄犁者,必不知之;计然、范蠡满地,而摩禹行、效舜趋者,必不知之;陈涉、吴广满地,而飨五鼎、鸣八驺者必不知之。
其不知也,则直谓世界中无有此等人也,虽日日以此等人环集于其旁,而彼之视为无有固自若也。不此之笑,而惟笑彼之攫金者与此之蠢仆,何其蔽欤?
人谁不见萍[苹]果之坠地,而因以悟重力之原理者,惟有一奈端;人谁不见沸水之腾气,而因以悟汽机之作用者,惟有一瓦特;人谁不见海藻之漂岸,而因以觅得新大陆者,惟有一哥仑布;人谁不见男女之恋爱,而因以看取人情之大动机者,惟有一瑟士丕亚。无名之野花,田夫刈之,牧童蹈之,而窝儿哲窝士于此中见造化之微妙焉;海滩之僵石,渔者所淘余,潮雨所狼藉,而达尔文于此中悟进化之大理焉。故学莫要于善观。
善观者,观滴水而知大海,观一指而知全身,不以其所已知蔽其所未知,而常以其所已知推其所未知,是之谓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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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梁启超文集
烟士披里纯(INSPIRATION)
(1901年12月1日)
人常欲语其胸中之秘密,或有欲语而语之者,或有欲勿语而语之者。
虽有有心无心之差别,而要之,胸中之秘密,决不长隐伏于胸中,不显于口,则显于举动;不显于举动,则显于容貌。
《记》曰:“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乎。”吁,可畏哉!盖人有四肢五官,皆所以显人心中之秘密,即肢官者,人心之间谍也,告白也,招牌也。其额蹙蹙,其容悴悴者,虽强为欢笑,吾知其有忧;其笑在涡,其轩在眉者,虽口说无聊,吾知其有乐。盖其胸中之秘密,有欲自抑而不能抑,直透出此等之机关以表白于大庭广众者。述怀何必三寸之舌,写情何必七寸之管,乃至眼之一闪,颜之一动,手之一触,体之一运,无一而非导隐念、述幽怀之绝大文章也。
西儒哈弥儿顿曰:“世界莫大于人,人莫大于心。”谅哉言乎!
而此心又有突如其来,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至者。
若是者,我自忘其为我,无以名之,名之曰“烟士披里纯”
(INBSPIRATION)。
“烟士披里纯”者,发于思想感情最高潮之一刹那顷,而千古之英雄豪杰、孝子烈妇、忠臣义士,以至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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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士披里纯(INSPIRATION)315
心之宗教家、美术家、探险家,所以能为惊天地泣鬼神之事业,皆起于此一刹那顷,为此“烟士披里纯”之所鼓动。故此一刹那间不识不知之所成就,有远过于数十年矜心作意以为之者。尝读《史记。李广列传》云:“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射之,中石,没羽;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
由此观之,射石没羽,非李将军平生之惯技,不过此一刹那间,如电如火,莫或使之,若或使之,曰惟“烟士披里纯”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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