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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黛道:“我要上阿勒锦去。”她一路到东车站,买了一张去阿勒锦的车票。
沈黛挤在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好不容易登上了开阿勒锦的那辆火车,仔细一看,才发觉是十二小时车程的硬座,难怪出奇的便宜。无奈车下人头攒簇,再下车亦不可能,只好转而朝四下看看风景。
从车站和外边接壤的一小片缝隙里,她看到阴沉的不正常的天,再一看车窗,才发现下了小雨。站台上有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挎着篮子卖茴香饺子,和褡裢火烧,大约是站了很久,脸上都显出木纳的神情。
等了一会儿,火车响了几声汽笛,车终于要开动。忽然,就看见后座的人三三两两都朝窗外看。“哎,停下,快停下!”“有人还没上车哪!”“列车长,停车!”
沈黛跟着向后看,顿时大吃一惊,裴恩济把衬衣的袖口卷得很高,一路追在火车后头风似的飞跑。
刚刚发动的火车又停下来。乘务员看着他忍不住骂:“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吗,这样非常的危险!误点,误点,你们这样的少爷最会找借口!早干嘛去了?让大伙儿等你一个。得了,快上车!票呢?”
裴恩济一路叫车急追到车站,压根没想到买票,赶紧一摸口袋,随便抓了两块钱给他。
他顺着座位找过去,一屁股坐在沈黛对面,只顾小口小口地吃力喘气,额发全被汗贴在额头上。
沈黛一时哑然,只轻声道:“追不上呢,你要怎样?”
裴恩济看着她:“跑呗。再追不上,我只好累死了。”
沈黛听了忽地心头一酸,不知怎么,难受得说不出话,就别过头,把额头轻轻抵着车窗,在玻璃上留着白蒙蒙的一阵水雾。
裴恩济看着她半边侧脸。眉像是黛墨轻轻划的一笔,眼是秋水流盼,眼角却微微地上挑,非常的清明;鼻和唇很周正,流线很美,这时下巴扬起来,连成一个极精致、但孤冷的弧度。
方才他一边追着车跑,一边心下仍在犹豫,自己是不是片刻脑热,冲动过了头。现在他觉得这些都值得:哪怕她是褒姒,他甘当幽王,情愿着迷得发了疯。
沈黛掂量着他的话,心里像被大人抓到把柄的小孩子,有点歉疚。裴恩济看着她,趁机道:“你委屈,我还委屈呢。你说我是瞎胡闹,我要真是瞎胡闹,也不用实打实的在北平待几个月。美人如是,谁见了都会喜欢,只是别人不说,独我说了,这样就算浪荡子么?”
这么说着,就听见车上报站:“下一站,潘家口。”竟是快到河北境里。
裴恩济继续道:“你要去阿勒锦,我也能陪你去。但总得先换身衣服”,沈黛这才想起外头下着雨,他的衬衣湿了大半,全贴在身上,“这样怕要得肺病,八成得死掉。”
沈黛急了,忙去掩他的嘴:“你怎么总爱说死不死的?”裴恩济看着她笑,露出很白的牙齿。
他们在承德这个大站下了车。裴恩济换了衣服,和她四处找餐馆吃饭。沈黛心想:“淋了雨,得吃些辣的去去湿”,于是点了姜茶,和两个辣菜。裴恩济以为她很爱吃辣,索性点了满满一桌红。
沈黛吃了一点,受不住,就停了筷子;裴恩济吃了一会儿,就只说胃疼,去西洋医院一看,诊断是吃伤了胃,除了留院察看,每天还要喝两剂西洋药水。
沈黛轻声道:“你既不能吃辣,怎么尽点红油辣椒?”裴恩济皱了皱眉:“你别说,别说,我胃疼。”
他喝过了米粥,胃许久不曾疼,又来了精神,就慢慢地对她说自己的故事经历——读明德中学,到香港大学;家里有四个孩子,他是独子,于是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幸运得很。
“你要是到香港来,也可以去香港大学。”
沈黛撑着肘陪他闲谈,好消磨留院的无聊光阴,就道:“我并没上过私塾,家里请了先生教,这就完了。”裴恩济好奇道:“我一直很想问一句,你既不曾留洋,怎么洋文比我还通一些?”
沈黛道:“我小的时候,家里长住过西洋传教士。”裴恩济笑道:“这也是‘非极聪敏不能为之’。我也是从小学起,等念了大学——学的是商科,英文还是不如你。所以说,聪敏的人谁都喜欢。”
胃像是要教训他的多嘴,一会儿又疼起来,只好再喝药水。
裴恩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一个胃疼就耽搁了好几天,等到八月初几的时候,两人才从承德坐火车回北平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