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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但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莫名其妙地惆怅起来。我面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张日历,看着上面被我涂抹过记号的一个个躲在方框里的日子,今天他的书稿交付印刷厂,两个星期之后书就应该全面上市了。感到心在缓慢地往下沉,想象着他的书藏在一大堆的花里胡哨中间,只会显得更加落寞和寡淡,甚至还会带着一丝的窘迫。
灿烂早晨才回来,在厨房里开始烤面包,等我起床的时候她已经睡下去了,房间里面一团安静,桌子上摆着涂好果酱的面包,咖啡也煮好了。我站在窗前吃东西,望着外面终于呈现出一点春色的城市,早晨是如此肃穆,被包裹在灰暗之中。我恍惚又回到一个早晨,我与忡忡缩在山坡的宿舍里,挤在一张床上说了整晚的话,早晨六点半忡忡钻出被窝去晨跑,她气喘吁吁浑身散发着清晨树叶的味道冲回房间来,我裹在被子里坐起来,她用热水瓶子里面的水泡廉价的速溶咖啡喝,水有些凉了,粉末有些泡不开,她努力地搅拌着,然后端着杯子站在窗户前面。那已经是三年前了,她看到了什么,她是不是正试图透过重重的树林望见那个山坡底下金色的湖泊。
我无端地想念起他来,结束了少年的作家,这个江郎才尽者,我想跟他聊天,向他倾诉,这种想念简直就是从少年时代延续到现在,贯穿了那么多的时间,贯穿了那么多人的聚散离合,我甚至已经恋爱过了。如今我的身体里面却再次涨潮,胸口被潮水淹没,呼吸困难,举步维艰。
灿烂的摄影展在一个酒吧里面举行。这是她第一个摄影展,她为此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几乎每天都是到清晨才回家来的,于是每个晚上对我来说就成了最最漫长的煎熬,我试图在房间里面弄出点声音来,放音乐,把电视机开得很响,来取悦自己。北方终于已经转暖,所有的管道暖气都停止开放了,我打开窗,所有地方的春意总是如此相近,危险的,蠢蠢欲动的,随便我摆出怎么样的姿态,我都能够听到身体里面的潮水声。
“好好打扮一下来我的展览吧。”灿烂在早晨临出门的时候跟我说。
最后我还是找出那桃红色的棉袄、芥末黄的裙子穿上,正是我打算去见小五时穿的衣服,是我最最好的衣服了。可是当我走进酒吧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逃出来,我是个多么不合时宜的人,我到哪里都是格格不入的,我看到那么多闪闪发光的小礼服裙,款款的细高跟,忍不住地要低头去看自己一双破破的单球鞋,羞愧地想把鞋子往后面藏,可是怎么也藏不掉,而灿烂已经在向我招手了,我只好一步一步地走进去,这里弥漫着酒精与烟草的气味,而我的脖子上面光光的没有任何饰物,没有项链,我浑身暗淡无光,头发因为挤地铁的缘故,两条编起来的辫子都已经散了,我在这里丝毫没有安全感,只能够小心地往里面走,试图挤进角落里面去,不要再被人看见。服务员拿着托盘走过来,那是红酒么,哪个又是香槟呢,摆着一颗青梅的又是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是该躲起来。
而灿烂还是举着酒杯迎过来,她穿着珠片的小背心和紧绷绷的牛仔裤,好看得像个崭新的洋娃娃。她给我一个得体的拥抱,指给我看最醒目的地方,竟然挂着我的照片,我走进来的时候太紧张了,根本没有去看周围墙壁上的照片,现在我看到了,在荧荧的灯光底下最大的一幅照片是哭泣着的我,照片泛着温柔的黄光,我乱着头发穿着短裤坐在浴缸的边缘,瘦瘦的膝盖神经质地紧靠在一起,胳膊撑在水斗上面,眼泪弥在眼眶里。照片被放得太大,几乎要看见棕色瞳孔里面的影子,我的眼眶里却好像仅仅是罩着一层水汽,浴缸背后的磨砂玻璃窗开了一条缝,有小束清晨的光线照进来。我突然震惊地想,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姿态,在那个哭泣着的早晨,我依然是那个忧伤到令人震惊的少女。
这幅照片底下围拢着最多的人,都是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我在照片里就这样望着所有人,这令我感到照片里面的人已经不是我了,我怎么会这样无遮无拦地望着所有人呢,我又哪里来的勇气,我该把脸埋到手心里面去的呀。可是我还是喜欢这照片,我也像所有人一样呆呆地望着她,停留了最长的时间。
“能把这幅照片送给我么?”我问灿烂。
“当然,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灿烂笑着又抱了我一下,她指给我看哪些人是画廊的老板,哪些人是评论家,哪些人是媒体的,然后转身投入人群中,她在这当中是真正的如鱼得水,她穿着高跟鞋的脚微微地弯曲起来,男人们扶着她的手肘跟她说话,她笑起来,都是我学不来的妩媚,最最扎眼的是,她把头发染成了棕色,她那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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