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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刻意拉长的“大人好走—”的声调里狼狈的离开牢室。
回府的路上,林和想起狱中那一场对话,只觉得从心底深处弥漫出的疲惫淹没了整个人的心神。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白霄入狱后去看他,更是问了那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明明,白霄是他一手送进去的;明明,问题的答案他早已知晓。
或许,只是因为曾经和那个人有过的一场对话,少许的接触,就让他下意识的想要相信,相信白霄不是所表现出的样子,相信白霄是有苦衷的?
马车的前进声里,林和有些恍惚。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冬日。那时他虽荣登三甲,官职也不过是一个翰林院修撰;而白霄因先帝之故,却已是右相。那个午后,他跟随当时的左相大人去右相府上拜访,白霄在府中的梅园招待他们。途中左相因事不得已提前离席,于是梅园之中便只剩他与白霄两人。初时的拘谨很快融化在渐起的谈性中,那时他突然发现白霄的很多观点与自己不谋而合。后来白霄问他最爱何物,他毫不犹豫的答了竹。当时白霄只是笑,他却觉得那笑容中带有莫名的意味,于是便不依不饶的问白霄为何发笑,白霄的一席话却让他怔住当场。
那个人说,竹虽虚心有节,正直高洁,然而狂风来袭之时,最先弯下腰低下头的却也是那有着君子之名的竹。因此,他不爱竹。随后,那人指着满园欺霜赛雪的寒梅,对他说,众人皆赞梅,不过因为梅在严冬盛开,于是众人觉得梅即便所处艰苦也不忘己身之志,乃高岸傲洁之物。然山茶亦与梅同,于冬日盛放,不过是山茶养护较梅繁琐因而多在富贵之家,便不若梅般为众人所赞。说到底,无论竹、梅、亦或是山茶,其特性不过被人强加于上,其价值由众人评判,其生长、所得毁誉亦不过由众人给予,本身则完全无法掌握。他不喜这些,亦不愿将自己与这些物什相比较,只因他决计不愿自己的命运人生像这些物般为他人所掌握,他白霄的路,只能由自己决定!
待到他反应过来,第一句话却是问那人,到底喜欢什么。那人失笑,终是答了梨。因为花开时可以观赏,待到花谢挂果,又可以品尝,比其他的东西要有用得多。
那个时候林和觉得白霄是率性洒脱之人,坊间那些不利的流言不过是他人嫉妒之下的诽谤。再加上无意间看过当初白霄所做文章,他更是觉得右相大人心性出尘,必将成为一代名相。然而,他错了。
白霄此人,当真如同市井传言所言一般,无恶不作,营私结党,一手遮天。随着时间的流逝,白霄一党的气焰越发嚣张,直使得朝堂之中乌烟瘴气,清流之声不可闻。
他对白霄的欣赏,便越发的淡了,直至完全转为厌恶与仇恨。越到后来,他与白霄的对立越明显。他一心想要除奸臣,正朝纲,为民谋福祉,于是与白霄斗争不断。初始时自然处于绝对劣势,所幸未被排除朝堂;直至他官至左相后,形式才逐渐扭转,终于,他成功了。
然而目标达成后,他却不像想象中欣喜,千种滋味搅在一起,叫人分不出是喜是悲。甚至于在今日做出了亲自去狱中问白霄无意义问题的傻事。
也罢,他想。三日后,世上便再无白霄,那些个奸臣小人所受打击必定不会小,新朝也会有一段清明日子了。而他,必定会实现科举所做文章中的豪言壮志,穷尽一生,为国为民。
后记:
庆历三十一年春,贤相林和薨,时年四十九。其子遵其遗言,遍载梨树于其坟前。每至梨花开日,和之墓前,常有一地梨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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