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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下老万盘东问西。如杨百利这么拦别人,别人早在肚子里骂杨百利,但老万是个爱说话的人,在延津举目无亲,就等个道钉,碰上一个搭茬儿的,倒静下心来,与杨百利说话。上下颌一咬一咬,“嘎嘣”、“嘎嘣”,从自己叫啥,哪里人,在哪谋生,为啥来到延津,接着从道钉说开去,说到铁轨,说到火车,说到机务段,机务段有多少人,自己管采买整天做啥……使杨百利忘了刚才的“喷空”,开始对铁轨和火车感到好奇,一开始听老万说,后来时不时插话提问。本是一场盘问,一场话说开去,两人倒聊得投机。接着老万打听延津,杨百利便把延津好玩的去处,向老万介绍一番。接着开始说延津好多趣事。从“鸿膳成”的伙夫老魏坟场里遇到白胡子老头说起,一直说到上个月自己爬“大魁商号”的屋顶,被人吊在树上打了一顿,把老万逗得“咯咯”地乐。杨百利也是“喷空”喷了半年,后来跟牛国兴闹翻了,失去了“喷空”的对象,脑子里整天乌云翻滚,嘴上却没个卸处,干打雷不下雨,现在碰上老万,虽不是“喷空”,也是“喷空”,两人言来语去,竟聊了一上午。杨百利心头如释重负,浑身痛快了许多。老万也觉得看大门的杨百利有意思,看上去是个孩子,没想到嘴上的功夫这么老辣。四十多年自己爱聊天,男女老少,没碰到对手,没想到在延津铁冶场竟遇到了知己。以后三天里,老万顾不得去延津的趣处闲逛,专来铁冶场门口跟杨百利“喷空”。三天“空”喷下来,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三天之后,道钉锻齐了,老万雇了辆马车,拉上道钉要走。马车路过铁冶场大门口,两人竟有些恋恋不舍。老万跳下马车:
“何时去新乡,一定到机务段找我。就打听大嘴老万,没人不知道。”
杨百利:
“何时到延津,一定来铁冶场。如果在铁冶场找不到我,就去杨家庄。”
两人挥手告别,老万重新上了马车。待马车走了里把远,老万突然又跳下马车,扭头跑了回来:
“我忘了一件事。”
杨百利:
“啥?”
老万:
“机务段走了两个司炉,正招新人,你愿去不?”
杨百利:
“司炉是干啥的?”
老万:
“就是在火车上,往火炉里扔煤。活说重也重,说不重也不重,三班倒,也有歇着的时候。我和管招工的老董熟,你要愿去,我一句话。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离开延津铁冶场?”
如果是两个月前,杨百利舍不得离开延津铁冶场。当初来铁冶场,并不是为了看大门,而是为了跟牛国兴“喷空”;现在跟牛国兴闹翻了,不能“喷空”了,留在这里还有何用?倒是跟老万去了新乡机务段,重新又开出一个“喷空”的天地也料不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便说:
“王八蛋才舍不得离开,我跟你去。去机务段不是为了当司炉,而是好跟你在一起。”
老万拍着手:
“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你收拾收拾,三天之后,到新乡机务段找我。”
杨百利:
“不用三天,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收拾。”
老万倒笑了:
“你倒性急。”
当天上午,杨百利背起铺盖卷,离开铁冶场,坐马车跟老万去了新乡。听说杨百利要走,铁冶场没一个人不高兴。老牛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机务段老万是个好人,帮我除了一个孽障。”
牛国兴听说杨百利要走,心里倒有些失落。原以为他会待很久,没想到突然就离开了。不走时两人闹翻了,人一走牛国兴又想起许多。忙跑出大门,想劝杨百利留下。待跑到大门口,杨百利已上了老万的马车,走出里把远。车上,杨百利又跟老万聊上了,聊得眉飞色舞,连头也没回。牛国兴不禁一股怒气往上升。他何以能跟老万走,还不是仗着能“喷空”?他何以能“喷空”,还不是自己用话喂出来的?现在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自己帮来帮去,竟帮出个仇人。牛国兴咬牙切齿骂道——但他没骂杨百利,而是骂自己:
“我要再帮人,我是龟孙!”
《一句顶一万句》 第二部分 出延津记 第七节(1)
杨百顺跟师傅老曾学杀猪已半年有余。老曾小五十了,长得白净面皮,中等个儿,小脚小手,远看不像一个杀猪的,倒像一个书生。但到得杀锅前,似变了一个人,手大脚大,身材长大,一头三百多斤的胖猪,在他手里,缩成了一个猫大的玩物。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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