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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脚将她踢翻在地,“这都是因为你!谁叫你的肚子不争气,只给我生了一个将来要给人家操的猫头鹰呢?你要是有本事,多给我生了几个儿子,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像铜钵家、咸鱼家、癞痢头家,他们那一家像我这样命苦呢?像他们一样,我今日何至于要送地给人?——你给我滚开!不然,我一脚踢死你。”老太婆又抱着了他的脚死死拽着不撒手。“你怕什么?将来要真有那么一天得出去要饭,我背着你去。唉!”高水抹去汗水与泪水,心软了,狠狠地跺一脚出了门。
他向方家老屋踯躅走去。方家老屋在村子的西北角上,穿过几条村巷,他就看见那黑黢黢的老房子,灰砖黑瓦,瓦楞上长着些杂草,当风抖着。这本不过是幢老房子,现在却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他远远看见村外的田地里四处都有人家在收割稻子。烈日炎炎,人们都躬着身子。惟有方家老房子的四周的田地还是一道道黄橙橙的稻浪,了无人影。高水知道,挨着方家老房子的田地是孙大望家与李长脚家的,自从孙大望家的几个女人到田地干活时被方家抢去*以后,孙家就不打算要这块田地了,他们又到后山开了几亩地,种些耐旱的芝麻、玉米和地瓜。李长脚家这十几亩地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李家人丁不旺,几代都是一脉单传,李长脚到四十头上才得了个儿子,高兴得那七十余岁的老母哭天喊地。这一家人从来不说话,从来就只知道下地干活,对牲口说的话比对人说的还多,语言对他们来说是多余的。也从来没有人见他们笑过,无论老的小的,祖孙三代四个人看上去都像条青苦瓜,脸上堆满了苦相,叫人看了心里直倒苦水。据人讲,孙家出事后,李长脚也不敢到地里来弄活了,人们常常在早晨见到他站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自家的田地。
“那也是个可怜的人啊。”高水想起李长脚,似有同病相怜之感。整个村里没有收割稻子的就是他们这三家了(甲长、灶德、细无家和方家的田地都种上了罂栗)。早上,在做决定之前,他也曾到自家的地里去看过,蹲在地里抚摸稻穗就像拉着自己孩子的小手一样,不舍得撒手。而如今他穿过孙、李两家的地——他故意走了一弯路,又想起自家的地来。“再不收割,就要减收一两成,真是可措了啦。”高水瞧了瞧地里的稻子,心疼得直摇头。他用手撸了几穗稻谷放在口袋里。
高水在老屋门口被两个站岗的兵拦着了。他让他们去把根茂总管叫出来。他听见进去的哨兵用当地话叫着:“根茂!那个那天你要挖吃他心肝的人找你来啦。”不一会儿,根茂出来了,穿了一身军装,肩上还挎一把长枪。看到这身装束,高水也不知怎样称呼根茂,听了刚才哨兵的话,更不知道那天在他昏死过去时,根茂对他做了些什么。
“今天来我是想告诉你,我那几亩地不要了,你让方家老爷派人去收割了吧。”高水说。
“那好。”根茂高兴地说,“这事我昨天就和我家老爷说了,知道你今天要来。我们还不相信,我说:‘高水是怎样精明的人呀,那小算盘打得,一根绳也不舍得丢……全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啦,怎么可能?……’老爷说:‘鬼,你们等着瞧。’没想到今天你真来了。”
“根茂呀,瞧你说的,我把自家的地都送人了,还算得什么精算盘?根茂呀,我们也算是多年的乡亲了。我这可就把一家人的生命都交给你家老爷了,到时,你们可不会不管我们吧?”
“你放心。你只不过是第一个交田的。老爷说,届时,全村人的地都会交给我家老爷的。我家老爷说了……他说……”
高水没有听完根茂的话转身就走了。一路上泪眼昏花,他的心是如此空荡啊。他高水确也算精明了,为了维持这个家,他常把老脸都搭上啦,那黑铁头铜钵不是经常骂他“老不要脸”吗?可到头来,房子被烧了,地也送了人——简直是被抢了。这算什么回事呢?
高水一整天没有到河道里去运木头,方家也没有派人来捆他。他失魂落魄,看不得老太婆那张哭脸,就来到河边粥场。他觉得从此以后,他和灶德家该是一样了,就主动去和管粥的发祥套近乎,想问问方家人对他怎么样。发祥说:“你走开,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呢。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闲逛,就不怕他们把你再吊到那棵乌桕村上去?”“你他妈的闭上你的臭嘴!”高水气愤地说。
高水无趣地走开。他来到傅师傅的木工场看这父子忙活,苗生在那里磨斧头,傅师傅坐在弄好了的木料上抽旱烟。不远处泥瓦匠灶头在那里砌墙基∶大概也能看出这几排平房的轮廓了。高水走过去问∶“木料都弄好了?啥时起梁?”傅师傅说:“弄是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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