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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有7只大铁锅扣在泉眼之上,清乾隆年间修筑了石栏,并立碑纪念。县城没有改变,而我自己是完全改变了,我的个头已如一株挺拔的向日葵,我的前胸悄悄丰满,两只乳防如同两只圆圆的酒杯。在我的面前,在我和县城的景色之间垂下一道疏远的帷幕,我的心再也不能安分而满足地禁锢在这个为土墙、清泉和低矮的平房构成的小县城里了。尽管有一根坚韧的带子联结着我和这个地方,但我绝不安于在这里永远地生长,我的心热烈地渴望冲破狭隘的空间走向遥远的世界。当我怀着一种特殊的悲悯俯瞰县城的时候,我个体的生活愿望,我父亲的话语,我所崇拜的名言——涌上心头。父亲黄启蒙经常在月光下吹一只黑管,那曲调儿我熟悉,是现代芭蕾舞剧《北风吹》。夜深了,屋里的窗户都已关闭,我迷迷糊糊地躺在黑暗中,静听父亲的吹奏,那明快的乐声仿佛泉水流过我的耳畔。我很惊讶,尽管我闭着眼睛,眼前却不是一片漆黑,而是各种各样的颜色,先是白色和蓝色的圆圈,它们纠在一起持续不断地扩大,一会儿就汇成一片蓝天,蓝天上有一片祥和的云。这时我听见了窗外的风声,从县城之外的那边吹来的暖风,轻轻吹拂着院子里的树和瓦楞上的草,树叶簌簌作响,草发出得意的呻吟。这些声响就像在为父亲的黑管伴奏,使旋律浑厚而意味深长。父亲不光会吹黑管,还会拉小提琴,可他从来也没有耐心把吹奏黑管和拉小提琴的窍门教给我和松儿,他总是不喜欢我们闯入他的生活,这使他的心永远属于他自己。我的眼泪悄悄流了下来,眺望着窗外变得苍白的夜世界,内心有了一种可怕的孤独感,我真的长大了吗?是不是因为大了才有这样的感觉?于是我想象着,有一个绿眼睛红舌头的吊死鬼在黑夜里潜行,一个跟我年龄一般大的孩子被他死死追逐,我替这个孩子呼喊求救,但他还是被拖走了,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耳朵再也没有父亲的黑管声了。我摸着身上的冷汗,心里有许多话顺着汗水一滴一滴渗出来,一种倾诉的愿望将我的身心紧紧包围了。可我知道,这个家是没有人听我说话的。
妈妈应该跟我说话,但妈妈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她的耳朵在意着我的嘴,目光却注视着一个虚无的地方,那地方有她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欲。可妈妈始终是个实现不了个人意愿的人,她努力想让父亲成功,而父亲旧日里那些感情纠葛又使她朝夕难忘,她想起来便怒从心起,不管当着什么人的面,疾风暴雨说刮就刮起来。逢到这种时候,我觉得妈妈不光失去了一个女人的正常温情,同时也失去了一个女人的正常心态。
我不好跟妈妈多说话。
可我的心灵特别倾向于长者,而这个大院里,没有哪一个长者值得我倾心。
毛桂花坐在我的后排,她是全班女生里年龄最长的一个,梳两条短辫子,辫子搭在肩膀,脸上的皮肤不黑,但有雀斑,花花点点的,像撒上的鸟屎。她的眼睛又小又圆,就像两只黑豆嵌在疏散的眉毛下。为此,男生给她起了个外号:毛豆角。她说话的时候口臭,我坐在她的前边,经常遭受她的口臭袭击,她的哈欠就像臭炮瞄准我的头部猛打。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使劲晃动椅子,椅子又撞她的桌子,她当然不知道我是嫌她口臭。有次我跟别的女生说毛桂花口臭,那个女生神色慌张地示意我千万别声张,她说你要当着毛桂花的面说口臭,马上你的嘴巴也会臭起来,因为口臭传染。我真的沉默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上课的时候尽量把精力集中在黑板上,我想从心理上设一道防线,无视毛桂花的存在。可我越是这样越是被她的口臭熏染,我已经听不进课去了,老师讲的内容就像天上的云朵离我愈来愈远。一天上午,就在毛桂花在我身后哈欠连天时,我忽地站起来,回身推翻她的桌子,大声斥责:“闭上你的臭嘴!”
第二十七章 颤动的酒杯(2)
毛桂花猝不及防被我偷袭了一下,一时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待她纳过闷来,“哇”地一声就哭了。恰好是班主任上课,我和毛桂花同时被揪到老师办公室。
老师用鄙视和厌恶的目光看着我,那目光穿透我的脊背,将我的心钉在墙壁上。我理解老师这副目光的深刻含义,我们的课堂经常是在田头和工厂上课,“工人师傅上讲台”、“贫下中农上讲台”成为一种时尚而被盲目推广,能在教室里安安静静上几堂课是我们学生求之不得的幸事,却被我给搅了,搅得乌烟瘴气。
老师拍着桌子说:“黄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成心不好好学习吗?”
我逃不过老师责怪的目光,直言不讳说:“毛桂花口臭,熏得我无法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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