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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艰难地问:“那你,你有什么想法?”我说:“你倒想得好,世外桃源!在那些地方呆十年,中文报纸也看不到一张,中国人也看不见几个,我倒成了什么!中国话大概还能讲几句,中国字也还认得几个,跟个文盲也差不多了。十年过去了也许就有了一笔钱,可这笔钱对一个文盲有什么意义呢?人到底还是个人吧!人除了活得舒服还有点人的要求吧!”她说:“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回去!”我低了头说:“我算特别没有出息的一个,我也不相信自己就能办好一个餐馆,也没有那份热情。不是那条虫就不要勉强去吃那种菜。”她说:“今天算领教了你,好固执的人!我还打算要说服你呢。林思文和你分手,我总也想不通。怎么可能呢,这么好的一个人!到底还是有点实在的原因。对你这个人我是太,太──”
我抢上去说:“太失望了。”她马上说:“失望已经不足已形容我的失望了。”我望了她笑,她说:“笑什么笑,没人跟你笑!一只猫呢,到生死关头也会下死命跳一下,你怎么就不能下死命跳一下?人到底还是个人吧!我还是个女的呢,也不怕。不是为了自己的心,我已经坐享其成当个太太去了,什么没有?我跟了你,只希望你也学学那只猫,到生死关头也跳起来一下!就这么没个刚性,我看错人了吗?看你这么固执我骨头里就恨,心里就扯着痛!”我说:“谁要跳也得到他自己跳得起来的地方去跳,不是说谁想跳在哪里都跳得起来的。我在这里跳就等于往沼泽地里跳,跳到里面就陷住了,还跳什么跳!”她说:“你回避挑战,你没有勇气,你不算个男子汉!”我说:“你这么说呢,也对。”我突然跳起来,疯子似地抓了她的双肩,把她拉起来推过去顶在冰箱上,拼命地摇她的身子,嚷着:“怎么就不能跟了我回去?跟你回南京也不行吗?会委屈了你这一辈子吗?”她闭了眼,任我去摇,眼角有泪渗了出来。我叹一口气,松开了她。
我退回去坐了。她摸了椅子慢慢地坐下去,忽地一笑说:“我知道了。”我说:“知道了就好。”她说:“我知道了。”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望了她。她说:“我知道了,你是一个爱国者,不回去你心里不安,以为自己背叛了谁,你拐弯抹角不敢说出来。”我说:“爱国者你是说对了,绝对是个铁杆。这跟回去不回去没有关系。扬振宁也算个铁杆吧,他在北美活了一辈子。要说心里不安呢,如果我真是个人物,如果真有谁需要我,如果真有点什么需要我去承担,我会不安的。可惜我又不是个人物,回去了还要占一个位子,加重失业问题呢。我想回去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强者,我适应性差。寂寞我受不了,老板瞪一眼受不了,每天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受不了,有钱人白人挂在嘴角那一点微笑受不了。我要逃走,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强者。”
她“哼”一声说:“什么强者,根本就是个弱者。”我点头说:“是的,是的。”她手指点着我说:“你骗了我,你骗了我!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子汉。”我吃一惊,说:“我怎么就骗了你?”她看着我的神态,忍不住笑了说:“那天晚上!”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问:“哪天晚上?”她说:“救我的那天晚上,你把那个人打在地上。”她说着指一指地毯,“好有气魄的。现在再拿点出来。什么你都受不了,有天钱多过他们了,还不轮到你笑?男子汉能屈能伸,今天你再屈一下,我陪着你,把牙关咬得铁紧去干,干!怕没有伸那一天!”我说:“外面都是一些什么人,你知道?谁也在把命拼出来,出头轮得到我?做个梦呢,也要有个梦影子!”
她低了头,说:“那就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你把命拿出来拼一次不行吗?”她突然站起扑过来,头往我胸前一撞。我忙站起扶了她,她用头顶了我的胸,双手抓了我的胳膊,带着哭声说:“我好恨啊,你!我心里好恨好恨啊!我真的不该认识了你,心里好惨好惨啊!”她又用头不要命地一下一下撞我的胸,撞得我透不过气来。又抓了我的头发把我一下一下往墙上碰,嚷着:“我心里真的好恨好恨啊!”她踢我的脚,指甲用力掐我的胳膊,说:“我踢你,掐你,咬你,我才解了恨!”又一口咬了我的胸,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我忍了痛,手摸了她的头说:“你踢,你掐,你咬,我不说什么,这是应该的。”说着抱了她的头就哭了起来。
她一把抱住我,伏在我肩头,放声痛哭,“孟浪,孟浪!”双手摸索上来抱了我的头。我也抱了她哭着,“小禾,小禾!”我们抱头痛哭,又在泪水模糊中拼命用力地亲吻,泪水流到了一起。她的手表硌着我的面颊,硬硬的一块,好痛,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我吻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