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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二的车子不可。阿二拉着她们轻捷地穿过闹市,喇叭嘎咕嘎咕,铜铃丁丁当当,所有的行人都要向她们行注目礼;即使到了书场门口,阿二也不减低车速,而是突然夹紧车杠,上身向后一仰,嚓嚓掣动两步,平稳地停在书场门口的台阶前,就像上海牌的小轿车戛然而止似的。女演员抱着琵琶下车,腰肢摆扭,美目流眄,高跟鞋橐橐几声,便消失在书场的珠帘里。那神态有一种很高雅的气派,而且很美。试想,如果一个标致的女演员,坐上一辆破旧的硬皮黄包车,由一个佝偻蹒跚的老人拉着,吱吱嘎嘎地来到书场门口,那还像个什么样子呢!有什么美感呢?人们由于在生活中看不到、看不出美好与欢乐,才甘心情愿地花了钱去向艺术家求教的。
由于上述的种种原因,所以那阿二虽然是拉黄包车,家庭生活还是过得去的。我去动员的时候,他们一家正在天井里吃晚饭。白米饭,两只菜,盆子里还有糟鹅和臭豆腐干,他的老父亲端着半斤黄酒在吱吱咂咂的。我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转入正题:
“阿二,现在解放了,你觉得怎么样呢?”
阿二是个性情豪爽的人,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他的体会:“好,现在工人阶级的地位高了,没有人敢随便地打骂,也没人敢坐车不给钱。”
我听了把嘴一撇:“哎呀,你怎么也只是看到这么一点点,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绝不是给人家当牛做马的!”
“我没有给人家当牛做马呀!”
“还没有,你是干什么的?”
“拉车。”
“好了,从古到今的车子,除掉火车与汽车之外,都是牛马拉的!”
“小板车呢?”
“那……那是拉货的,不是拉人的,人人都有两条腿,又没病又不残,为什么他可以架起二郎腿高坐在车子上,而你却像牛马似的奔跑在他的前面!这能叫平等吗?你能算主人吗?还讲不讲一点儿人道主义!”
阿二吸了一口气:“唏;这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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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有涉(3)
阿二的爸爸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呀,他给钱。”
“钱……!”我把钱字的音调拉了个高低,表示一种轻蔑:“你可知道朱自冶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榨取了劳动人民的血汗,你拿了一点血汗之后又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阿二的眉毛竖起来了:“可不,那家伙坐车很挑剔,又要快,又怕颠。”
我趁热打铁了:“问题还不在于朱自冶呐,我们年轻人的目光要放远点,你看人家苏联……”我滔滔不绝地讲起苏联来了,就和现在的某些人谈美国似的:“苏联的工人阶级,一个个都是国家的主人,不管什么事儿,没有他们举手都是通不过的。他们的工作都是开汽车,开机器,开拖拉机,没有一个是拉黄包车的。”我向阿二爸爸的酒杯乜了一眼:“拉车弄几个钱也作孽,仅仅糊个嘴。人家苏联的工人都是住洋房,坐汽车,家里有沙发,还有收音机!半斤黄酒有什么稀奇,人家都喝伏特加哩!”我的天啊,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伏特加是什么,若干年后才喝了几口,原来像我们在粮食白酒里多加了点水!
阿二和他的爸爸更不知道伏特加为何物了,他们听到这个名词还是第一回。那老头儿还咂咂嘴,他以为伏特加是和茅台酒差不多的。
阿二也心动了:“哦……呃,那才有奔头。爸爸,我们也不要拉车了,你也当了一世的牛马啦!”阿二当然不是为了伏特加,我知道,他是想开汽车。那时候,年轻的人力车工人最高的理想便是当司机。
阿二的爸爸把酒杯向起一竖:“唏……快吃饭吧,吃完了早点睡,明天一早要去拉朱自冶上面店。”白搭,我说了半天,他等于没听见。老头儿的思想保守,随他去!
我抓住阿二不放,约他到我家来玩,继续对他讲道理,而且现身说法,拿自己作比:“你看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有个同学约我到西山去当小学教员,每月三担米,枇杷上市吃枇杷,杨梅上市吃杨梅,不要钱。还有个同学约我到香港去上大学,他的爸爸在香港当经理,答应每月给我八十块钱港币,毕业以后就留在他的公司里当职员。我为什么不去呐,人活着不都是为了吃饭,更不能为了吃饭就替资本家当马牛!”除了讲道理以外,我还借了一大堆《苏联画报》给他看,对他进行形象化的教育,说明我们青年人要为这么一种伟大的理想去奋斗。说实在,我所以能讲苏联如何如何,也都是从画报里看来的,画报总是美丽的!
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