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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瓶横陈,满地狼藉,花瓣在浴间散落得到处都是,心爱握着空酒瓶踏着一地的花瓣中踟蹰呢喃,脚步趔趄,眼神涣散。她有酒意,可是没有醉;她想哭泣,却没有眼泪。她被自己的爱情杀死了,没有力量再做完整任何一件事。她所有的力气都被她的爱耗尽了,她的灵魂已经跟着爱情死去。她甚至不能尽情流泪。她惟一能做的,只是喝酒,喝光家里所有的酒后,又来到酒吧里继续喝。她这样苍白憔悴,又这么浪荡形骸,在酒吧客人的眼里,这是一个典型的患有世纪末躁动症的不良少女,谁能相信她竟是国际影星真心爱?没有人认得她。在人群中比在影片里更孤独。她爱上一种叫踏趿拉泡的酒。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一种奇特的饮用方式——杯沿上转一圈盐沫,倒满酒后再倒一点雪碧,然后将杯垫在杯口用力一拍,泡沫四溅时就着盐一口喝下。喝得又急又冲,痛快淋漓。她豪放的做派更加让人误会,不时有陌生男子上前搭讪,她来者不拒,无论对谁都是笑着举杯:“cheers!”红的唇,醉的眼,伞似的裙子,琥珀样的酒,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颓废而妖媚的诱惑。身边的男人越聚越多,她同他们轮番猜拳,斗酒,比说笑话,跳贴面舞,打赌——赌注是一个吻。她吻的男子受宠若惊,忍不住熟极而流地说出:“美女,我真是爱你。”“爱我?”她笑起来,蛇一样揽住他的脖子,醺然欲醉,潸然欲泣,“我真的很需要爱情。要很热很热地爱,很紧很紧地爱。我对爱情很贪婪,少爱一点儿都不行。但可以不用爱得那么认真,那么长久。反正,爱情从来都不是永恒。”“我的爱热得可以烧死你。”男人如获至宝,搂紧心爱,“跟我走,不会让你后悔。”心爱茫茫然地笑着,眼神里空空洞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她便那样地随人去了,看不见天使在角落里哭泣,连魔鬼亦仓皇不辨悲喜。 二十七岁:堕落天使有关爱情的亏欠辜负,往往,不只在今生。还是同一个上海吧,还是同一个南京路。半个世纪前,解放军雄纠纠气昂昂地从这里走过,沿街所有的窗子都打开,太太小姐们从窗里招摇着她们的小手绢。碧桃也招着手,笑着,不为什么,只是随大流。她剪了头发,短短的,齐耳。没有妆彩,很素淡的一张脸,带一个空洞的笑,混在不同的窗户里,不同的面孔中,很容易便湮没,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之处。她的脸上已经找不出从前的那种艳光了。她到底还是到工厂里做了女工,并且,嫁给了那工厂的会计。他从前和碧桃见过一面,就是在舞女大游行的那次。他从人们的指点评论中知道了她是“百乐门”的头牌,并且知道如果想要得她一夜相陪,就得用尽他所有的积蓄。他算了算账,只得暗自摇头。其实他并没有想过要去“百乐门”,那种地方从来都不是他能够踏入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别人说起碧桃和银钱时,他不由自主地要把自己代入其间,偷偷算了一笔账。他夹在人群中,听到他们如数家珍地念叨着那些舞女的名字与价码,觉得一种说不出的羡慕与妒恨。他用这妒恨的眼光看着每一个九九藏书网人,猜测他们是不是和那个叫碧桃的舞女有过亲密的夜晚,但是他很快又在自己的心里将这一念头否定了,因为看那些人的穿戴,也不比自己好过多少,同样不可能染指那样高贵的舞女。在他心目中,高贵的意思就是钱多,高是“贵”,贵还是“贵”,高贵就是贵上加贵,花很多很多的钱,买很贵很贵的东西,或者人。而碧桃,无疑是“高贵”的,因为与她一夜的缠绵竟可以消耗他半生的积蓄。并且,即使他愿意一掷千金地去搏这一夜之欢,也是没有足够的钱为这一夜做铺垫的。也许他可以只花一少部分钱,去“百乐门”同她跳只舞,而不该奢望过夜。但是这也不可能,因为他不会跳舞,他也不想花那么多钱去置办西装皮鞋。这种种不可能为她在他心中加了分,使他将她看成一个超级荡妇,荡得出了格过了线,已经不是凡夫俗子可以享用,可见有多么荡。当一个人渴望另一个人,渴望到极至时,便通常会产生两种情绪:像碧桃对大少爷那样的,叫崇拜;像吴会计对碧桃这样的,便叫仇恨。吴会计在自己的心底不为人知地仇恨着红舞女碧桃,恨得咬牙切齿,恨得刻骨铭心。他用尽世上一切最恶毒的词汇咒骂着她,希望她早一点倒霉,变成一枚烂桃,烂在泥里,永世不得翻身。当他这样诅咒着痛恨着她的时候,自己才会有一点快意,才会觉得同她有一点亲近,近到了他对她俯拾即得。俯拾——是的,他俯视她,低下身,将她捡起来,她便成了他的。他每天晚上都做着这样的美梦,一直到这美梦成真。美梦做多了原来真是可以成真的。当碧桃出现在他做会计的工厂里,当她简衣素服地出现在工厂里变成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