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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棉鞋可能跑丢了,袜子也一定隔着碍事,她赤裸着脚脖子,两只脚都光着站在雪地里,积雪那么深,灌到我妈的脚腕,风凛冽地吹过来,雪一会儿就覆盖住她的小腿。我没印象我妈在哈尔滨体验过生活,这么冷的天她如此是不是想证明她将付诸某种决定。我显然是被镇住了,试图拉她回来暖暖脚,她却笑着,是狂笑的那种,转而又像个孩子似的自个儿偷笑,她一定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以致于连鞋子都蹬掉在雪地上狂欢。她后面的那帮孩子认得我,指着我议论,看,这是章无计的妈。我点点头,说,是啊,我是章无计,她是我的妈,但你们这些死孩子若再走近一点,我肯定让你们喊我爹。我随手抄起隔壁用于扫雪的铁锹挖了一捧雪抛向那帮孩子,他们欢快地笑着跑开,我妈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们跑,一直跑,两只脚踩在雪地上,留下两行硕大的像熊掌的脚印。我当然要追着,而且还哭着,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迟早我妈要被逼疯,不是别人,是她自己逼自己,现在,她得逞了。
中午没有做饭也没有饭吃,我妈想必饿急了,她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对此我并不持反对意见,从小到大我吃雪的次数并不比吃盐少,我感到不解的是,那捧雪有一堆谁家吃剩的骨头,抑或是谁家看门狗衔出来也未可知。我制止她的行为显然慢了一个节拍,她又得逞了,带着脏的白雪在她嘴边周围孤零零地粘着,我举起手替她揩去,她大概怕生,让我想起她最后一次跟我说的故事,大姥姥是她的宿命,她一定在学习她,效仿她,做一个合格的跑步运动员。
我堂堂一个小伙子竟然追不上一名年逾古稀的老大妈,这肯定是精神上的动力,我妈在寻找一种力量摆脱一样东西。她的头发散开来,浓密地罩在脸上,除了眼眶清晰可见,我分不清她的脸上是否噙着泪水,她不觉得痛么?她的脚底明明在流着血,一块碎玻璃通过白雪的隐藏穿透她的脚板,那抹鲜血跟白雪相互对峙着,好像全与我妈无关,如同那血不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可我真切感受到,那血一定通过了我的血管。
我妈不记得我了,但她一定记得我的眼泪,她从小把我养大,一定熟悉我要是歇斯底里的哭一定意味着缺少奶水,她会动用她的母性照顾我这个小孩。我哭得响彻大地,这让我很矛盾,太低声我妈听不到,太大声可能引来一些耗子什么的东西,它们如果耻笑我,会比用刀刺我更难受。我妈听到我哭喊,看了我一眼,她不过就是随意瞥了我那么一眼,无关自己的像是看一只狗嘶嚎。
我妈乐呵呵的在雪地上看风景,一直往前走,化雪的地方现出一条道,稀泥铺满了两旁。她的脚从上面踏过,粘着几块泥巴继续前行,突然脚底一软,一个趔趄匍倒在地上,稀泥糊了一脸,她从未享受过如此自由和疯狂,忍不住抓起一小撮泥巴塞进嘴里。
身后有某种声音,我回过头去,李雪与我们的队形保持得不好,这一定受了她眼睛的影响。她没有表情,耳朵好像在仔细倾听什么。我说,你回去。然后扯开嗓门放大一倍声音对李雪喊,你回去。她颤巍巍地转身离去,我摆脱了她的注视,心情愉悦地坐到地上,无声的在心里嘶哑哭泣。我妈爬起来继续往前冲,胜利的旗帜大概在向她招手,她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不顾道路的荆棘。我抹了一把眼泪爬起来,跟着那条有些肥胖的背影冲刺,她跌倒我就停下来,她奔跑我就不要命地跟着,路上有行人好奇,或者无聊观望着,他们在猜测,这样一个冬季的早晨,这一老一少在比什么赛,如此坚忍不拔。
这样一直到天黑,我妈也累了,傻呵呵地盯着我,我走一步她走一步,我将她重新按原路引回家,这么短的距离,一个来回我们用了整整一天。我要做的是将她送进医院里,或者我仔细考虑后放弃这个决定,一匹野马永远不适合圈养,一个追求自由精神的人也不会甘囚于房间,我妈现在不是普通人,她追求阳光、自由和空气,她每天乐此不疲地飞奔着,我又何必阻止她的步伐呢。
倘若我爸在家,明天市井小报必将有一则儿弑父的天大新闻,我钟情于出名,我那么不甘于寂寞,即使在牢狱里我也得做最后一次的虚拟享受。可惜的是,我爸失踪了,从我妈疯的那一天起,他彻底离开了我们的视线,这就是三十多年的婚姻,抵不过风花雪月的一场激|情。
复仇诺曼底
李雪除了盲打之外还多了一个任务就是照顾我妈,我要求李雪给她讲故事,每天一集,都是关于她的儿子章无计的故事,从人渣生活说到神经病生活,她在后半部分肯定能找到共鸣,从而像我现在一样,神经恢复正常,智商恢复超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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