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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晋昌坊,再向前两坊便是永宁坊。车上几位客人下了车,车里便只余刘苏一人。车夫边赶车边笑问:“姑娘来长安是做什么?”
“……找人。”车夫心道,果然如此。因敢去平康坊大闹的姑娘都不是什么善茬,车夫缩缩脖子噤声,甩出几个鞭花来。
再向前,能望着皇城东南角的地方,便是平康坊。车夫撩帘子请刘苏下车:“坊内许多人家,姑娘若要找人,还须问准了。”不要被刁滑的帮闲哄骗了去。
刘苏对车夫一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多谢。”大步进了这脂粉流香的千古风流胜地。
车夫在后心想,这姑娘笑得好生招人爱,也不知是谁家郎君这般好福气,竟也不知珍惜。
因此时天色尚早,还不到平康坊最热闹的时候。姑娘进了坊门,四下便如清晨一般静寂,她负手径自向前走去,边走边想,自己这算是与秦楼楚馆结缘颇深么,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约在这种地方见面?
想了想,多半是自己太不像个姑娘的缘故。自嘲一笑,折向长安城或者说整个大晋最为有名的妓馆——媚娘家。她要找的人并未给她相见地点,但按着他的做派,定是在媚娘家无疑。
媚娘家如今当家人便唤作李媚娘,年不过二十许,因着盛唐富丽风味而驰名天下。——本朝士人崇尚清雅,独她这里存了前朝一味奢靡,反而大受追捧。
妓馆帮闲均是训练有素,一听得“沈郎君”三字,虽是神色古怪,却也极快地将刘苏引到李媚娘房内。
彼时风气,一家妓馆至多有三两名女妓,自小便有专门女教师教导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等等百般淫巧,一俟学成,便是那风月场的魁首,温柔乡的状元,引无数人倾倒。
尚未进屋,便听得一阵铮铮淙淙声,帮闲见刘苏驻足细听,面上似无通常来寻人姑娘娘子的怒色,因笑道:“媚娘好箜篌。”箜篌流行于前朝,本朝并不多见。
只听房中一个男人声音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吟的是前朝“诗鬼”绝唱《箜篌引》。
她便知自己找对了地方,这位沈郎君并非别人,便是那在白帝城见过,相约完成阿兄愿望的“沉鱼”沈拒霜。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村东女,头白溪畔尚浣纱。”刘苏也不进屋,随口拿首诗压住了房中箜篌曲调与沈拒霜声气。
沈拒霜听得这人是拿西施典故取笑他名号“沉鱼”,也不动气,大笑出门:“你来了。正好今日曲江灯会,金吾不禁夜,官家在紫云楼与民同乐。咱们也携手同游曲江去?”
谁与你携手?知道沈拒霜惯会调戏女子,刘苏只不理他,朝房里看了一眼,却是只瞧见温软帘幕低垂,看不见那一身盛世风流的李媚娘的倩影。
不是他说,她都忘了今日是中秋节。
“如此甚好。”灯会那样热闹的场所,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地方。
定下约,刘苏依旧回西市去,找一家胡人食肆要一碗馎饦、十串炙羊肉慢慢吃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眼见店里店外众人都是一副按捺不住的神情,已有不少姑娘郎君身着盛装向曲江方向去,便也随着人流慢慢走去。
曲江岸边早已架起灯火,尤以曲江苑为盛,苑中最辉煌灿烂之处,便是紫云楼。
沿岸枝头树梢无不挂满丹绡、文锦蒙裹的各式花灯,有美人灯、故事灯、动物灯、花草灯、亭台楼阁灯诸种,远远望去,便如星河倒注一般;又似数斛萤火倾泻于曲江岸边,倚草附木,不愿离去。
自大慈恩寺起,人流已汹涌如潮,摩肩接踵。慈恩寺庙门悬一横幅,上书:禁车马,禁烟火,禁喧哗,禁豪门家奴辟行人。
刘苏这才晓得为何今日一到傍晚,所有公车便不肯行往曲江,而游人皆是步行而来。
长安城市坊制度与宵禁令极为严密,然而每年上元、中秋、下元节是例外。
便有心思灵活者席地坐于地下沽酒,偶一抬头,树上无不悬灯,灯下无不设席,席畔无不坐人,人无不歌唱鼓吹者。甚或有年轻人好热闹,仿前朝风俗燃起篝火,少年男女挽手成圈,踏歌起舞,极尽风流婉转。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刘苏只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心道:“若是蓦然回首,那人可会在灯火阑珊处?”
终究不敢回首,只当那人便在身后灯火尽头处看着自己,这一回头,便会被沉重现实惊飞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