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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蛙叫声里;有一种怨恨;一种委屈;仿佛是无数受了伤害的婴儿的精灵在发出控诉。姑姑说她喝下去的酒顷刻之间都变成冷汗冒了出来。你们可不要以为我是酒后脑子里出现了幻觉;酒随汗出之后;除了头有些痛之外;我的脑子非常清醒。姑姑沿着那条泥泞的小路;想逃离蛙声的包围。但哪里能逃脱?无论她跑的有多快;那些哇——哇——哇——的凄凉而怨恨的哭叫声都从四面八方纠缠着她。姑姑说她想跑;但跑不动;小路上的泥泞;像那种青年人嘴巴里吐出来的口香糖一样;牢牢地粘着她的鞋底;她每一抬一下脚;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她看到在鞋底和路面之间;牵拉着一道道银色的丝线;她挣断了这些丝线;但落脚之处;又有新的丝线产生。她抛掉了鞋子;赤脚走在泥路上;但赤脚之后;对地面泥泞的吸力感受更加亲切;仿佛那些银色的丝线都生出了吸盘;牢牢地附着脚底;非把她脚底的皮肉撕裂不可。姑姑说她跪在了地上;像一只巨大的青蛙;往前爬行;这时;地上的泥泞吸附着她的膝盖、小腿和手掌。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啊;向前爬。这时;姑姑说;从那些茂密芦苇深处;从那些银光闪闪的水浮莲的叶片间;无数的青蛙跳跃出来。它们有的浑身碧绿;有的通体金黄;有的大如电熨斗;有的小如枣核;有的生着两只金星般的眼睛;有的生着两只红豆般的眼睛;它们波浪般涌上来;它们愤怒地鸣叫着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把她团团围住。姑姑说她感觉到了它们坚硬的嘴巴在啄着她的肌肤;它们似乎长着尖利指甲的爪子在抓着她的肌肤;它们蹦到了她的背上;脖子上;头上;使她的身体不堪重负;全身趴在了地上。姑姑说她感到最大的恐惧不是来自它们咬啄和抓挠;而是来自它们那冰凉粘腻的肚皮与自己肌肤接触时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它们在我的身上不停地撒尿;也许射出的是米青。液。姑姑说她突然想起了当年听大奶奶讲过的青蛙戏人的传说;说有一个大闺女夜晚在河堤上乘凉;不知不觉中睡着;梦中与一身着翠衣的青年男子交合;醒来后即怀孕;后来竟生出了一堆小青蛙。姑姑说;想到此她一跃而起;极大的恐惧使她爆发出神力。她看到那些伏在她身上的青蛙像泥巴一样纷纷地落在地上。而还有很多的青蛙牢牢地抓住她的衣服、头发;有两只用嘴巴咬住她的耳垂;好像两个可怕的耳饰。姑姑往前奔跑;地面的吸附力不知为何突然消逝。姑姑说她一边跑一边抖动身体;同时还用双手在身上撕扯着。每抓住一只青蛙时她都会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将它们猛地摔出去。她说从耳朵上往下撕那两只青蛙时;几乎把耳朵撕裂。它们牢牢地叼住耳垂;像饥饿的娃娃叼着母亲的奶头。
姑姑一边嚎叫一边奔跑;但身后那些紧紧追逼的青蛙却难以摆脱。姑姑在奔跑中回头观看;那景象令她魂飞魄散:千万只青蛙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叫着;跳着;碰撞着;拥挤着;像一股浊流;快速地往前涌动。而且;路边还不时有青蛙跳出;有的在姑姑面前排成阵势;试图拦截姑姑的去路;有的则从路边的草丛中猛然地跳起来;对姑姑发起突然袭击。姑姑说那天晚上她原本穿着一条肥大的黑色绸裙;但那裙子;被那些偷袭的青蛙一条一条地撕去了。姑姑说那些撕得了一长条绸裙的青蛙;便一口口吞食下去;直噎得举前爪挠腮;打滚露出了白肚皮。
姑姑说她奔跑到河边;看到那座在月光下闪烁着银光的石头小桥时;身上的裙子已经被青蛙们撕扯干净。姑姑几乎是赤身裸体跑到了小桥上;与郝大手相逢。
我那时根本顾不上什么羞耻;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几乎是光着屁股;姑姑说;我看到一个披着大蓑衣、戴着大斗笠的人坐在小桥中央;手里团弄着一块银光闪闪的东西——后来才知道;他团弄的是一块泥巴。制作月光娃娃;必用月光泥巴。——那时我根本没看清他是谁;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是个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姑姑说她扑到那人怀里;使劲地往他蓑衣里钻;前胸感受到那人胸膛的温度;背后是青蛙的那种腥臭逼人的湿凉;姑姑说她喊了一声:大哥;救命;便昏了过去。
姑姑的长篇讲述;让我们感同身受;脑海里浮动着那成群的青蛙;脊梁上泛起阵阵凉意。摄像机给了郝大手一个镜头;他还是那样泥塑般静坐不动;又穿插着出现了几个泥娃娃的特写;和那座河上小桥的远景;镜头又对准了姑姑的脸;姑姑的嘴巴。姑姑说:
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郝大手的炕上。身上穿着几件男人的衣服。他双手捧来一碗绿豆汤给我喝;绿豆的香气使我恢复了理智。喝了一碗汤;我出了一身汗;身上许多地方灼热痛疼;但那种冰冷粘腻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