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页(第2/2 页)
是,一次又一次,她只收获到辜负、背弃、冷落、伤害,每个人都会恋爱,为什么惟独她的爱情如此坎坷艰难,付出越多便伤得越深?是因为她爱得太执着太在意太纯粹了吗?难道真心爱一个人是罪不可赦?她在浴缸里蜷缩成一个婴儿的形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保护自己,让从心底散发至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的疼痛略微减轻。好疼,好疼,好像有千刀万刃在她的身体里扭绞,纠缠不清。从前听说过有一种刑法叫凌迟,将人绑在树上,用鱼网勒住全身,使肌肤在网眼中一寸寸突起,而后以绝利小刀一寸寸切割,割足九千九百九十九刀后,浑身的血肉已经模糊,人却仍不能死,疼得昏过去,再以更强烈的疼痛惊醒——是谓凌迟。原来,爱,也是一种凌迟。怎样才可以止痛?怎样才能够不爱?怎样才会忘记前世今生?她开始喝酒。一杯接一杯。喝到吐。吐得五脏六腑全都翻转过来,却依然清醒。在比死更冷的绝望与清醒里,她不禁要想:这样地爱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值得?她爱了大少爷太久了,从前世到今生,从出生到今天,从哑口到开口,他可曾有过半点回报吗?他说他爱她,却不给她婚姻;他许诺过会回头来找她,可他有找过她吗?她看着自己的手心,仿佛在那里寻找什么,但什么也找寻不到。十年前与十年后已经分不清,前世和今生也一并混淆,她的思路又回到了半个世纪前,那最后的一次诀别——从此之后,他有回头来找过她吗?整整半个世纪过去了。心爱不能忘记那场纷扰杂沓的“舞潮运动”,不能忘记她为了救金大班是怎么样地委屈求全,被迫向警察局长武同卑躬屈膝,更不能忘记武同对她的种种凌辱与践踏。——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牺牲,也终未能救得了金大班命中注定的“残花杀”。金大班被捕入狱的当夜便死了,死在巡捕房。死因不详。医生说她得了严重的肺痨,一直用药强行压制着咳嗽吐血等表征,可是内里已经烂透。她那么能吃能睡,那么懒和馋,有那么容易兴奋,便是因为这病。这病早已把她的精血耗尽了,在她的身体里面把她自己吃掉了。死是早晚的事情,即使不被捕,不受那一夜的惊吓与折磨,她的日子也是不会长的。但是那一夜金大班到底经过些什么呢?这已经成了永远的沉冤疑案。没有人会向碧桃说实话,而碧桃亦不打算深究。总之人已经死了,这是铁一样不争的事实,其余都不重要。她捧着武同的手令去巡捕房领人,却只领到一具尸首。血雨腥风啊,血水滔滔地漫过黄浦江,碧桃站在江边,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是腥红的——上海对于她来说,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血的洗礼。在百货公司见到大少爷之后,她是认真考虑过要洗手上岸的,她认认真真地想过要洗刷自己,做一个新的人,干净的人。可是命运再一次把她给出卖了,把她推到了武局长的笼中,成为他养在公寓里的一名禁脔。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