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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正在曾胖川饭店边询问一个老妇,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颤着手递给那老妇看。池了了瞧着难过,便走过去,小心问候:“董伯伯。”
董修章扭头看到她,脸色忽变,浑浊的老眼顿时射出精光,凹瘪的嘴抖了一阵,猛然举起手中的黄杨木拐杖,朝池了了挥打过来。池了了毫无防备,被他重重打中肩膀,手里拎的布兜顿时撒手,掉落在地。董修章使力过猛,自己也险些摔倒,他却不停手,刚站稳了脚,旋即大声骂着,继续挥杖打过来:“死娼妇、贼娼妇!就是你害死我儿!”
周围人顿时望了过来,池了了羞红了脸,却又不忍辩解,只得小心避了几步。
那老妇带着个小孙子,那小孩儿正在董修章腿边玩,被董修章撞了一下,跌在地上,哭了起来。老妇忙去抱起孙儿,朝董修章嚷起来:“老柴棍,昏了头了?你打人,踢我孙儿做什么?”
董修章被骂得愣住,横握着杖子,喘着粗气顿在原地。旁边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赶了过来,池了了也见过,是董修章的老仆人吴泗,吴泗搀住董修章:“老相公,莫跟这起人计较,回家去吧。”他小心劝着董修章,扶着走开。董修章边走边回头瞪池了了,仍骂声不绝。
池了了望着董修章,满心难过,倒想让他多打几杖,多消一些他心头的悲愤。老人家恐怕还不知道凶手曹喜已被放了出来。等董修章走远,她才俯身抓起布兜,兜里的食盒摔开了,汤水洒了一半,她扣好食盒,并不理会周围人的眼光,朝北向烂柯寺那边走去。
她住在烂柯寺后边,和义父、义兄三人合赁的一小院屋宅。
她的义父鼓儿封手虽有些残疾,但敲得一手好鼓;义兄萧逸水懂音律,又会填词,专给京城妓女们谱新曲、填新词。两人都是池了了来京城后相识的,这几年,他们三个住在一处,已经情同父子兄妹。
经过烂柯寺,寺里的小和尚弈心站在门边张望,见到池了了,弈心双手合十,向她行礼道:“女施主一片慈悲,善哉!”
池了了一愣,随即明白,这里离曾胖川饭店只有百十步,弈心刚才可能远远望到了她挨董修章打。弈心小和尚只有十七八岁,性情极好,任你怎么说他,都从不生恼。池了了平日常常逗他,叫他“小瓠瓜”。可今天哪里有心思?只涩笑了下,便朝家走去。
弈心在身后依然念叨着:“有负于人,被责,而能不怨,难;无负于人,被责,而能不怨,更难;不但不怨,反生慈悲,难上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池了了到门前一看,大门锁着,她掏出钥匙开了门,见院中屋里干干净净,不由得惭愧起来,深叹口气:这个封伯呀……
这几天,萧逸水被妓馆请去帮忙料理寒食清明会。鼓儿封受了风寒,一直卧病在床。池了了又失魂落魄,根本没有心思清扫房屋,所以房中一直凌乱不堪。今天她特意早点回来,本想也该清扫洗刷一番了,谁知道鼓儿封已将里里外外都打整干净。
她取出布兜里的食盒,粉羹只剩一小半,因鼓儿封爱吃,她才带了回来,现在连一小碗都不够了。她越发沮丧,呆呆坐着,正在气闷,门忽然推开,一个粗沙般的笑声传了进来,是鼓儿封。
鼓儿封年近五十,身材瘦长,穿着件干净的旧青衫,骨骼锋棱,一身的清硬之气。池了了见他面带笑意,早上还有些委顿,这时神气却很是清爽。
池了了站起身埋怨道:“不好好养病,你跑哪里去了?让你不要乱动,等我回来再收拾清扫屋子,就是不听。”
鼓儿封笑着道:“我已经好了,躺了这许多天,动一动才好。”
“你刚才在哪里,我怎么没见你?”
“随处走了走。”
池了了见鼓儿封脸上虽然笑着,眼神却露出关切之意,刚才自己挨董修章打骂,封伯恐怕也看到了。
果然,鼓儿封坐下来后,收起了笑,温声道:“阿了,那件事并不能怨你,你也并没有亏欠他们什么,以后不要再去接近那董朝奉了。”
池了了勉强笑了笑,随即又叹了口气:“他老年丧子,看着太凄凉了。何况,我的确欠他儿子一份情。那天要不是他护着我,也就不会和曹喜结怨……对了,封伯,被你说中了,曹喜被放出来了,上午我出门就看到他。”
“我也看到了。”
那件无头尸案发生后,池了了曾和鼓儿封、萧逸水多次争论过,鼓儿封始终不信曹喜是真凶,因此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虽然随即掩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