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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那个…那个长发的…”
“哪个长发的?”他有些不耐烦,“长头发的多了。”
“就是那个梳辫子的,那个助…”
“老人妖啊,他刚走。”他说完,回身就关门进了屋子。
我被“老人妖”这个称呼弄晕乎了。不知理发师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要找的人是谁。每次要我求别人做什么事时,开口总是特别困难,和我说傻话时脱口而出的利索劲儿大相径庭。我没有勇气再次敲门问他,只好悻悻地去推车准备回家。突然我发现弄堂里某幢房子的门前有一块地方比周围颜色暗一些。“泰雅,是你吗?”我小声问。他动了一下,发出“哼”声。我踢下撑脚架,快步走上前。果然是泰雅,他戴着毛线帽子和手套,穿一身黑,低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在弄堂昏黑的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几乎隐没在黑暗中。尽管如此,他抬头时,我看出他脸色很不好。
“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知道自己在哪里吗?看看我,看看我的手。”我快步走上前,蹲下身,掏出钥匙圈上的手电筒照他的瞳孔。
“我没事,肚子有点痛。”他说,转头避开手电筒的光线,声音听上去还算连续,声调也正常,至少说明他呼吸平稳。
“哪里痛?吃过什么?今天有没有大便?”我伸手摸向他的腹部。
他努力浅浅地笑了一下,说:“医生,我没事的,我知道。”一边用戴手套的手阻住我的手。
“你…真的没事吗?”我还是不放心,师傅总是强调不能放过可疑的腹痛病人,否则会铸成大错,“急诊室就在旁边,我陪你去吧。”
他仍然坚持不去,但同意我送他回家。我们推着自行车走在梧桐枯枝覆盖的清冷的街上,把繁华喧嚣的商业区慢慢留在后面。他能站起来推车说明可能不象急腹症,我又稍微放心一点。即使在我这种外行看来,也知道他黑色的羊毛大衣和围巾质地优良,但帽子很普通,自行车比我的还要旧。我问过了他的身体状况,发现他不大愿意多谈,一下子倒没什么话好讲,反而尴尬。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你好晚下班啊”“今天真冷啊”之类的话。他应该还是有腹痛,很少答话,只是慢慢地走,有时会停下皱着眉头佝偻着腰。我也只好停下等他稍微恢复一点再走。几次他又发作时我靠近他想扶他或让他靠在我身上,他都避开了。
我担心他没法走得太远,幸好他家很近,几个街区就到了。最后他把车停在一个小院里,回头对我说:“谢谢了。再见吧。”我说:“我什么也没帮你做啊,谢什么啊。你行吗?”“我没事的。”他慢慢走向那幢老式5层公寓的门厅。走了几步,又回头劝我:“你回去吧。谢谢你了。”我推车走了几十米,实在不放心,又回去看他。果然他坐在门厅里楼梯的台阶上,痛苦地弯着腰,嘴唇毫无血色,两手握拳顶住胃部。“泰雅!泰雅!”我急急奔向他,脱下手套不容分说把手伸进他的大衣里按着剑突下、麦氏点、MURRPHY点,一边问:“这里?这里?还是这里?”他一一摇头。他很瘦,但腹部是软的,看似没有明显压痛。他嘴唇哆嗦了一阵,好象又恢复过来一点:“我住在顶楼。”
我扶起他上楼。这是我第一次和他靠在一起。可惜我不能长得再高一点肩再宽一点让他更好地靠在我身上。我们两个人在水磨石阶梯上发出规则的脚步声,加上他的大衣和我的棉衣摩擦发出“悉索”声,象神秘的音乐慢慢化开冬夜的黑暗和寒冷。如果不是担心他的身体,真希望楼梯能更长一些。
他住的房间是老式公寓的佣人房。开门是一个小厅,可能通向一个晒台。左面的小门好象是厨房和卫生间,右面是一间形状不规则的房间,放着很少几件老旧的家具,挂着褪色的15年前流行花色的窗帘。我扶他上床,弯腰给他脱鞋。“别…”他努力缩起双膝,自己脱掉鞋子和大衣。我发现我又干了一件傻事。他的被子平铺在床上,上面盖着床罩,现在他已经躺下,把被子压在下面了。我应该早点把被子打开的,真是蠢。现在只好把他的大衣盖在他身上,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房间里有任何可以盖住他的脚的东西,于是脱下棉衣盖在他膝下。
“你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好点了吗?”
“还行,”他说,“常常发,发起来厉害,过一会儿就好了。”
“有什么规律性?”我接着问,“检查过吗?医生说是什么?”
“没有什么,没看过。”
“是没有什么大病还是没有看过?”我决心追问到底,这个腹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