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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舒流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老师,你为何也是黑道中人?”卫廷在醉日堡眠星院里总是一身宽大儒装,手持书卷,捋着颌下短短一撮胡须,满口之乎者也,季舒流从来都不知道他会武功,更没想过他会死,格外难以接受。
卫廷歪头痛苦地吐出一口血沫:“少废话。”
季舒流不敢帮他顺气,生怕反而加速他死去,不甘心地低声道:“你教我的圣贤之道,难道你一点都不信……”
“圣贤那么多,各有各的道理,该听谁的?我教过你士为知己者死,你大哥知我重我,所以我就为醉日堡而死,岂不正好。”
季舒流知道他随时都会气绝,抹一把眼泪抓紧问:“你有没有亲友要照顾,我还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补我一刀吧,这样等死,太累。”
季舒流僵住,双手冰冷,怎么也抬不起来,连话都说不出口。卫廷学识渊博,他向来敬重,如何能拒绝老师最后的要求,却又如何下得了手!
卫廷好像有所觉察,叹道:“算了……”
“老师!”季舒流眼睁睁看着卫廷身上的生机一点点消褪,忽然想起什么,“我在尺素门教书,你教给我的那些道理我都记得,我会把这些都教给我的学生,把你毕生所学传下去。”
卫廷目光涣散,含混发声,似乎说了几句“好”,又似乎只是喉间发出濒死之人的“嗬嗬”喘气而已。
“老师,这么多年,学生还没行过拜师之礼。”季舒流跪直身体叩拜下去,再抬头时卫廷已经毫无气息,静静躺在地上,好像和干燥的地面、枯萎的残草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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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吹起一股邪风,寒彻骨髓,季舒流的头又开始发晕。
背后传来王虎的怒骂:“小畜生,你还想保住他的尸体不成?”
季舒流并无这种念头,勉力起身让开。死者已矣,保全尸身又能如何,他敬仰卫廷的博学多才、悉心教授,只想把卫廷的学识传下去。唯有厉霄和别人不一样,那是他记忆中牵着他的胳膊走路、把着他的手腕写字、整个抱起他举高的人,他今生都忘不掉厉霄手上的温暖,所以才会执着于一副皮囊。
头昏又走神,季舒流行动迟缓,王虎不耐烦地去拽他:“他奶奶的,磨磨蹭蹭像个娘们。”
“闭嘴。”施邛突然说。
王虎怪异地扭头看施邛一眼,悻悻收手。施邛性格孤僻不近人情,武功既高下手又狠,江湖中除了季萍大都对他有几分忌惮。
有人打圆场道:“施兄念旧,还记着季大侠的情分呢。”
施邛面无表情:“季舒流也是好人,刚才他一直挡在我前头。”
众人无话可说,没再管季舒流的事,找来锹铲合力挖坑掩埋此间的尸体,秦颂风拍一下季舒流的肩膀,也加入其中。
季舒流想起刚才自己一边为施邛挡刀,一边还暗骂他狂妄托大,十分惭愧,去向他道谢。施邛却道:“我只说实话,不卖人情,你不用谢我。”再次把季舒流噎住。
秦颂风恰好在不远处,听了便道:“施前辈说话直来直去,你也直着听就行。”
季舒流想起书里讲的种种奇人,忽然觉得施邛也没那么难解,再次问他:“先父生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施邛简单道:“像季萍。”
“我是说,他为人脾性如何?”
施邛沉默了很久不答。
那边,王虎举起沾满泥土的铁锹恶狠狠砸上卫廷的尸体,季舒流咬牙别开视线。玄冲子却拦住王虎,低叹道:“他临危不惧,算条汉子。”王虎从善如流,立刻挪去别处刨新坑了。秦颂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把卫廷的尸身和斧头都放到自己刚挖出的坑里,盖土掩埋。
恰在此时,施邛终于答道:“有事像玄冲子,没事像秦颂风。”
季舒流眼眶莫名一热,把脸背向没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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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廷姓卫名廷,但江湖上多数人只知道他的外号:卫开山。他也是醉日堡里数得出的高手,使一把开山斧,勇猛无匹,尤擅聚众斗殴,黑白两道都有不少条人命葬送在他斧下。
白道查过他的底细,知道他读过书,进过县学,是个有几分薄名的才子,虽然自幼练武,本没打算闯荡江湖。直到有一天他父亲遇见一个黑心商贩,互相争执,商贩逞口舌之快对他爹肆意辱骂,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回家取来开山斧对准商贩的脑袋劈下去,劈死了商贩,也劈断了他自己的功名路,从此畏罪潜逃,流落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