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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梅尧君又松开手,退后几步,身形踉跄。他似笑非笑地说:“是啊,你知道多少?他必定是逃出去了……”
众人不解其意,并不敢去招惹他,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从大道两侧楼舍的户牗后渗出稀薄的暖黄色的灯烛的光芒,千百盏灯火的光亮在夜空中交汇、融合,如同温柔而疲倦的注视,脉脉投射在过往的飞虫上,使它们成为一粒粒渺小的光点,这些光点在头顶的上空汇集、浮动,像一片降落到低空的星辰;此外,还有时起时伏的蝉鸣声,树木晃动它丰盛的树冠,微风中树叶的鼓噪也尤其好听。这是初夏最美好的时节,是一颗青涩的杏子,入口酸苦,咽下去却能品出不易觉察的甜。
梅尧君整理好衣冠,调头回去,从方才的阴影中回到暖光柔和的拥抱中去。他心不在焉地想,客栈被烧了,初九失却住处,明天总得回去了吧?离开不难,回去可没那么容易,他定要狠狠敲他脑袋,把他敲成个傻瓜才能原谅他。勉为其难原谅初九之后,他还要拉着初九为他讲经,一夜讲七篇……老实说,初九反应笨拙、技巧生疏,一到床上基本是头死猪,劳心劳力的事情都要梅尧君做,远不及他曾在风月场上遇到的佳人能给他快感;初九还神神叨叨,醉心那些怪力乱神的蠢事;他还是个江湖骗子,靠装神弄鬼来骗人钱财,饶是如此,仍然穷得揭不开锅。
反观自己,内美而有修容,眼中见的是缠绵绵的春风秋月,胸中装的是坦荡荡的清风明月。纡尊降贵同初九道长在一起,本是极其委屈的事情,可恨初九还不识抬举、不解风情,总是与他作对。如果初九听话一点,多听话一点点,他一定会对初九很好。
他平静地走回叶府。叶檀心听到些风声,在堂屋坐立难安,恰逢梅尧君从门前走过,他忙不迭追上梅尧君,拉着他问:“你……可曾去找了初九道长?”
梅尧君道:“去了,半路回来了。”
“为何?”
梅尧君理直气壮道:“我等他回来找我。”语气里分明含着怒气。
叶檀心犹疑一会儿,才说:“我听闻泰来客栈那边出了……”
“我知道。”梅尧君打断他,“客栈烧了,他没别处可去,肯定得求我让他回来。”
梅尧君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叶檀心越听越不安,却不敢顶撞他,强挤出笑容,道:“说的也是。”
梅尧君嘱咐他:“叫人预备好热水,等初九回来一定浑身是尘土,别让他脏兮兮地往我身上蹭。”
叶檀心道:“尧君你放心,不是我自夸,我做事一向是周到的。”
等梅尧君远离,叶檀心才敢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想,这都是什么事,一个祖宗来了,又带来另一个祖宗,而且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他不敢懈怠,唤来数个家丁,打发他们去城西探听状况,然后就趴在堂屋的坐榻上小憩。
他这一睡,睡到次日清晨被府里管家摇醒。他摇摇脑袋,坐起身来,还记得昨晚的事,问:“初九道长有下落了吗?”
管家道:“尚无。而且……方才府里有人看到梅公子也往那边去了。”
叶檀心一时无语,只觉得谈恋爱真是麻烦事,还是单身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闭上眼睛,天下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二逼青年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赵四挑着两担生鱼进了洛阳城,给在他这里订了鱼的酒楼一路送过去。自东往西,到了最西边,担子里的鱼已剩的不多,最后一家是泰来客栈。他每日来此因而轻车熟路,但眼前所见却让他瞠目结舌不知所言——一座焦黑的楼宇矗立在淡蓝色的晨光中难辨本来面目,这栋老楼如今只剩支离的骨骼而不见血肉,浅青色的烟依稀从废墟中逸出,有几处还燃着明火。
赵四愣在原地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而后才如梦初醒地从身上卸下挑鱼的担子,壮着胆子往前面走了两步,仰视残余楼体的顶端,自言自语道:“乖乖……这该是多大的火啊。”
恰巧有人经过,见他这般惊恐,不禁向他卖弄道:“我昨夜可是看全了的,那火烧得,啧啧,整座楼都嘎吱嘎吱作响,打这边经过的都被熏得睁不开眼,眼泪直往外冒!”
赵四退后几步,挑起担子,问:“那这里面的人可逃出去了?”
“那时候乱的,大伙都忙着挑水来灭火,是有人侥幸逃出来,”他指向废墟,“也不知里面还埋了多少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