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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男人走进棚屋脱掉脏衣袍,换上一身褐红色的锦绣袍服,用手指重新梳了头发,扎了新的头巾,腰上挂了一柄鲨鱼皮做鞘的宝剑。他走出棚屋,仿佛换了个人,金色的剑穗在膝间飘摆。
“啊!”董小宛一惊,想起了他是谁。她记忆的弦发出一串颤音,潜伏的往事如泉涌现。她永远不会忘记秦淮河边那个遥远的下午,这个男人朝弹琴的她掷出一只赞美的金樽,那闪亮翻飞的金光在她记忆中重新飞入云空。这瘦男人就是夺去她童贞的状元郎向迎天。
冒辟疆内心“嘣”的一声,记忆的弦像石子投入池塘一样产生了回响。他记起来了,他在北京见过这位公子。
她和他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向迎天!”
两朵红云飞上董小宛的脸,令她措手不及,她多年没红过脸,没有足够的经验来掩饰它。同时,她心里有渴望同他一谈的念头,也有对冒辟疆的深深歉意。另一边,冒辟疆心里有股怪滋味,脸色有轻微的变化。
桌上摊开的画幅使三个人都找到了掩饰内心情绪的目标。这是一幅好画,右上角分明写着《庐山高》及几十行入木三分的小字。画幅比较宽大,满纸峥嵘,气势逼人。
冒辟疆喜道:“好画。本朝沈周妙笔,名不虚传。恭喜向公子得此传世作品。”
向迎天道:“好剑当配豪杰。我乃凡胎,不配拥有它。”他这话其实是一语双关,暗暗指了董小宛。
董小宛极聪慧之人,立刻听懂了。她却未发一言,只顾看画。但见危峰陡壑,长松巨木,起伏轩昂,雄伟瑰丽。近景坡头,一人迎飞瀑背向而立,与高耸入云的山峰相比显得极小,却正合题意。此图布景高远深幽,缜密繁复,山石皱法,多用披麻解索技,浓墨点苔,墨丰笔健,大气氤氲,寓有高傲的人格。看过之后,令人振奋。她将题图之字轻轻念了一遍:“庐山高,高乎哉!郁然二百五十里之盘,岌乎二千三百丈之,西来天堑濯甚足,云霞日夕吞吐乎其胸公乎浩荡在物表,黄鹄高举凌天风。”
她赞道:“真豪气也!”
冒辟疆问:“向公子,此画欲转手吗?”
“当然。”向迎天道:“手中羞涩,欲济穷图。”
“欲售多少银子?”董小宛问。
“识此货者分文不取。”
“何谓识此货?”冒辟疆问。
“知其来历者当奉送。”
董小宛笑道:“比画乃当年沈周赠某启蒙老师之作,其师姓陈名宽。此画乃寓其品格高贵,为人所仰视。不知对不对?”
“宛君见识广阔,此画非你莫属。”
董小宛也不客气,将画收下,欲赠向迎天一些银两。向公子坚辞不受。这时,单妈奉上茶来,三人闲谈。言及国事,向迎天长叹不止。说起闯贼攻打北京时的气象,顿时觉得明朝回天无术了。原来,向迎天当时也登上城楼,看见贼兵全穿黄衣,历史上称为:“黄云蔽日。”因而放弃了力战的主意,跑回家略略整顿便混在难民中逃出了京师。
董小宛和向迎天并肩沿着一道斜坡走下去。冒辟疆看着他们的背影,后悔不该应允向迎天的请求,他要求和董小宛单独说几句话。鬼知道他俩说些什么?
山坡上开了许多花,色彩驳杂,生机盎然。有几条隐约的细小泉水在叮咚作响。她和他走过之处,灌木中总有惊鸟飞起,飞掠到不远的绿叶中,偶尔有野兔从脚前没命似地逃走。春光正浓。
向迎天道:“知道我为什么到南方来吗?”
她说:“鬼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我想到秦淮河上见你一面。”
“是吗?”
“这几年来,你在我心中始终是个纯洁的形象,是一种安慰。”
他看看她,她则盯着一只红蜻蜓。他继续说道:“身为人臣,本该随君以身殉国,然心中有宿愿未了,所以才苟活到今日。”
她拿眼角瞟了一眼他,未开口。向公子道:“冒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你有这样的归宿,也该满足了。我也死了心。”
董小宛道:“向公子应该多虑国事,何苦系一念于小妇人。”
“的确。”向迎天话锋一转:“春光无限好。你瞧那座山峦,青秀逼人。如果我死了,就埋在那里。但愿有人插两朵美丽的花。”
董小宛会心一笑,只当这只是臭文人即景乱发的感慨。何况此刻向迎天脸上还荡着一丝幸福。
他说:“我走了。”
向迎天说完,转身朝官道上走。董小宛有点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