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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离开洛桑那日的早晨,我先起床,捧著一杯热茶,把脸对著杯口,让热气雾
腾腾的漫在脸上。
女友下楼来,又像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你!今天就穿这身红的。”
我突然想起我的梦来,怔怔地望著她出神。
午间坑点那班车实在有些匆促,女友替我寄箱子,对我喊著∶“快!你先去,
六号月台。”
我知道是那里,我知道怎么去,这不过是另外一次上车,重复过太多次的事情
了。
我冲上车,丢下小手提袋,又跑到火车踏板边去,这时我的女友也朝我飞奔而
来了。
“你的行李票!”她一面跑一面递上票来。这时,火车已缓缓的开动了。
我挂在车厢外,定定的望著那袭灰色车站中鲜明的红衣━━梦中的人,原来是
她。
风来了,速度来了,梦也来了。
女友跟著车子跑了几步,然后站定了,在那儿挥手又挥手。
这时,她突然笑吟吟的喊了一句话∶“再见了!要乖乖的呀!”
我就是在等她这句话,一旦她说了出来,仍是惊悸。
心里一阵哀愁漫了出来,喉间什么东西升上来卡住了。
难道人间一切悲欢离合,生死兴衰,在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数吗?
这是我的旅程中的最后一次听中文,以后大概不会再说什么中文了。
我的朋友,你看见我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的梦中去,你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吗?这不过又是一次心灵与心灵投契和感应,才令我的女友说匣梦中对我的叮咛来
。事实上这只是巧合罢了,与那个去年大西洋小岛上的梦又有什么真的关连呢?
车厢内很安静,我选的位子靠在右边单人座,过道左边坐著一对夫妇模样的中
年人,后面几排有一个穿风衣的男人闭著眼睛在养神。便再没有什么人了。
查票员来了,我顺口问他∶“请问去巴塞尔要多久?”
“两小时三十三分。”他用法语回答我。
“我不说法语呢!”我说的却是一句法语。
“两小时三十三分。”他仍然固执地再重复了一遍法语。
我拿出唯一带著的一本中文书来看。火车飞驰,什么都被抛在身后了。
山河岁月,绵绵的来,匆匆的去。什么?什么人在赶路?
不会是我。我的路,在去年的梦里,已被指定是这一条了,我只是顺著路在带
著我远去罢了。
列车停了一站又一站,左边那对夫妇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好似只有我,是驶向终站唯一的乘客。
身后有几个人走过来,大声的说笑著,他们经过我的身边,突然不笑了,只是
盯住我看。
梦幻中的三个兵,正目光灼灼的看著我,草绿色的制服,肩上缀著小红牌子。
看我眼熟吗?其实我们早已见过面了。
我对他们微微的笑了一笑,不怀好意的笑著。心里却浮上了一种奇异虚空的感
觉来。
窗坍流过一片陌生的风景,这里是蜂蜜、牛奶、巧克力糖、花朵还有湖水的故
乡。大地挣扎的景象在这儿是看不见的,我反倒觉得陌生起来。
难道在我的一生里,熟悉过怎么样的风景吗?没有,其实什么也没有熟悉过,
因为在这劳劳尘梦里,一向行色匆匆。
我怔怔的望著窗坍,一任铁轨将我带到天边。
洛桑是一个重要的起站,从那儿开始,我已是完完全全地一个人了,茫茫天涯
路,便是永远一个人了。
我是那么的疲倦,但愿永远睡下去不再醒来。
车厢内是空寂无人了,我贴在玻璃窗上看雨丝,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能休息。
好似有什么人又在向我传达著梦中的密码,有思想叹息似的传进我的心里,有什么
人在对我悄悄耳语,那么细微,那么缓慢的在对我说━━苦海无边……
我听得那么真切,再要听,已没有声息了。
“知道了!”
我也在心里轻轻的回答著,那么小心翼翼的私语著,你好在交换著一个不是属
于这个尘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