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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住下。“你先安顿下来,”他说,“闷了就出去散散心,工作的事我会尽量想办法。”
招待所就在政府对门,是一个四合院,我被安排在东厢房。我拉开门,发现老柳也住在这里。除他之外,房间里还有一个戴毡帽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老柳坐在椅子上,正在用抹布擦拭他的假腿。“表情不错,”他打量着我,“看样事儿挺顺。”
“谢谢你帮忙,”我说,“孙科长已经答应给办了。” 。。
张望唐河镇(4)
“孙晋这个人好说话,他答应的事你尽管放心,”老柳说,“有吃有住的,你就消消停停地等着。”
老头说:“孙民政可是个好人,年轻轻的一副菩萨心肠,要不怎么说能当上科长。”
我的床紧靠窗户,小男孩就坐在我床上。那孩子正在玩一只纸折的小风车,可能嫌屋里没风,他推开窗户,把风车探出窗外,小风车在他手里沙沙地转动。老头让小男孩下来,说:“快给你叔腾个地方。”我说不碍事的,让他玩吧。小男孩一愣怔,把风车蹭掉了,手里只剩下一段秫秸杆儿,那孩子呆呆望着外面,说:“掉了,掉了。”我趴到窗上,想给他够上来,一望外面是两三丈深的赭红色陡壁,陡壁下面便是唐河,原来招待所就在河岸的高地上。我把窗关上,告诉小家伙再不许趴窗,然后又给他折了一个小风车。
老头姓孟,是烈属。听他和老柳谈话的意思,儿媳妇要改嫁,并且想带上孩子,事情闹到区里,区里解决不了,老孟头就带着孙子上县来了。他翻来覆去说万义就这一条根,我不能让他随别人的姓。
晚上老柳让我去打了一盆热水,然后用热毛巾擦拭他的残腿。截断的创面有碗口粗细,已然愈合的伤口被铁杵磨出了血痂。老柳把热毛巾敷到创面上,和老孟头继续中断了的话题——
“我说到哪了?”老孟头眼望着房梁。
“命令下来了。”老柳说。
“啊,命令下来了,”老孟头说,“万义他们第一拨过河,一百多号人呐,蹚着水就下去了。孟万义和俺屯史文恭走在一块儿,走到河当间,对面就递上枪了,枪一响,人都炸了营,有往前跑的,也有往后跑的。文恭听见万义在后面喊他,回头一看,万义倒在水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文恭就回来搀他,阎连长不让了……”
“这是冲锋,往后跑是要枪毙的。”老柳说。
“……阎连长不让了。他给了文恭一个耳根子,还拿匣子比划文恭,说不准是真想毙,你说阎连长能下得去手?”
“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文恭无奈呀,这就又往前跑,眼睁睁看着万义叫水拉走了。文恭和万义自小在一块儿,不是阎连长,万义说什么也不能丢。”
“部队上可不兴这个,”老柳说,“亲爹也不行,要都在原地打磨磨,还不都得死在河里!”
“阎连长也没遭好,”老孟头擤擤鼻子,顺手用衣袖擦了一下,“阎连长和文恭一起跑,一厢跑一厢直了声地喊,跑着跑着就倒了。文恭把阎连长拽起来背上,文恭说冲你头先那会儿,就该让水把你也拉走。阎连长在文恭背上还喊,硬是把一拨人都压到岸上。赶上了岸,阎连长就不行了,文恭那个哭啊!”
老柳说:“这事怨不得阎连长,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文恭小子不含糊,转过年就升上班长,管十二号人呐!可惜了万义,要不在河里,兴许能活过来。”老孟头翻过身去,背对着灯,“官家给了五百斤苞米,还有山前张广开、周玉玺,都是……五百斤苞米……”老孟头声音渐渐迟缓,随之响起不连贯的鼾声。爷孙俩睡一张床,小男孩也睡熟了,从我这面望过去,被头上面露出的两个脑袋,一个是黑的,一个是白的。
“还不值一头骡子钱,”老柳把敷腿的毛巾揭下来扔到脸盆里,“就是一头毛驴价,老李你说说,这不就一头毛驴价吗!一条命五百斤苞米,像我这一条腿不当一百斤苞米!”
张望唐河镇(5)
“政府也有难处,”我说,“死了那么多人……”
“死了倒痛快,像我弄得残缺不全的,真不如当初给个痛快,让我老娘也得五百斤苞米。”
“听说大城市里能安假肢,”我说,“你能和正常人一样。”
“裤脚放下来,再弄双皮鞋一穿,可里面还是假的。”老柳冷笑,“刚回来那阵,我也展扬,区里县里开慰问会,大姑娘给我戴花,我老娘乐得什么似的,以为她儿子这回混出名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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