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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差点栽下床去,慌得江胡氏一把抱住我。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江胡氏失声痛哭,心里喊着:“法慧,你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呀……”
几个女犯人,都陪着我掉眼泪,女监里一片唏嘘之声。好一阵江胡氏才问袁大娘:“不是说昨下午好了些,在帮你们抄经书了吗?怎么又……”
袁大娘叹息一声,在我床头坐了下来。
听管男监的李老尧说,昨晚和尚把经书抄完,就请人扶他起来,从随身的褡裢里找了套干净的袈裟出来换了,又把檀香点燃,放在长凳上,接着把糖果也放了几颗在长凳上,余下的都分给了难友。一切收拾停当,法慧又请人帮忙,吃力地打着盘脚坐好,然后朝大家笑笑,很感激的样子,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就闭上了眼睛。
开始大家都以为他在拜佛烧香。后来一炷香都燃完了,还见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个大胆的就去摸:周身已经冰凉了;只是脸上带着笑容,跟活着的时候一样。
袁大娘说着,把一个白布包递过来。我打开一看,是法慧给我抄的“心印经”。娟秀的姑娘一样的笔迹,立即使我想起在猫儿寺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泪水止不住又流了下来。忽然,我发现那“心”字成了“�”字,好像在心字上面加了个廿头,可一细看又不大像。我觉得奇怪,再往下看,发现好几个这样的字,我把这些字联贯起来,一揣摸,就成了一句话:我为共产党至死不变。
这一天,我永远不会忘记,一九三三年的十月十八日。天气阴沉得很。一个年轻的和尚死在我隔壁的监狱里,他还不满十九岁。
他是一个共产党员。
张俊昌用严刑打死了一个和尚的事,马上在监内外传开了。人们把法慧的死愈传愈神,都说这是个虔诚的好和尚,如今天下大劫,佛祖派他下界来体察民情,现在成了正果,乘着高香升天去了,哪里会等着来挨那一刀之苦。还有人说,杨森、张俊昌冒犯了佛祖,怕是立马要遭报应了。听说人家红军就是佛主派下界的天兵,正月间在通江打败了田颂尧,刚刚又在达县、宣汉打败了刘存厚,什么制币厂、兵工厂、被服厂都落在了红军手里,这下子啊,该杨森去挨刀了。他张俊昌还说自己是信佛信教的,大家睁大眼睛看他的下场吧。
张俊昌的老婆听了这话,心里害怕了,找到袁大娘问情由。袁大娘也添枝加叶地说着法慧的好话,着实把她吓唬了一番。那女人直是求着袁大娘想个办法。袁大娘就说女监里的陈先生,得了和尚升天前传的真经,一定是位能够逢凶化吉的贵人。听说她会画佛像,你不如去求她画上一幅,挂在屋里天天朝拜,说不定佛主见你心诚,会发了慈悲呢。张俊昌的老婆就提着礼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来求我。我想着法慧的死,心里怎么也消不下这口气,不理她。后来袁大娘帮着说好话,我转念一想,利用这个机会,让这女人管管那张俊昌也好。于是就给她画了一张,还在两边写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几个字。那女人高兴得不得了,果然拿回去挂在堂屋里,一天三炷香,还拉着张俊昌一起磕头作揖。
张俊昌的女人出去一宣传,县府里一些幕僚的太太小姐们也来了,或者求我画佛像,或者是画枕头被面鞋面子什么的,牢房里整天油灯通明。大家都趁机做些针线,我也好给那些官太太们摆些扬善抑恶的道理。张俊昌的女人听了我的话,今天缠着张俊昌要放这个,明天缠着他要放那个,没多久就把秦敖的女人、周复初的女人、谭江氏和她九岁的儿子都放了出去。听说还为了放我,跟张俊昌大吵大闹,说若是不放了陈先生这样的贵人,就赎不了打死和尚的罪过。
秦敖的女人出去了才两天,又回来找我,一见面就拉着我哭,说秦敖牺牲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那你还不赶快走?”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说:“大姐,我现在没了亲人,你快帮我出个主意,你说我该咋办啊?”我连忙把她扶起来,说:“你莫哭了,莫动声色,咬紧牙关,赶快带上你那几个儿子走,先到你妹妹家,然后走得越远越好。这辈子只要把儿子们养大,就能够给老秦报仇了。”
她点点头,站起来,偏偏倒倒地走了,以后就再没听到她的音信。
转眼间,腊月又来了,牢房里的人像走马灯一样地换,又只剩下我和江胡氏两个人了。腊月十一,是我进来一个对年的日子,我几乎一夜没睡,想着一年来在这牢房里经历的许多事情,想着刘铁、金华新、段前迪、罗平精和法慧,又想到李仲生、周辉同还有彭杰……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