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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太想睡一次安稳觉了。我想一觉醒来之后成为一个失忆症患者,把所有关于澹川这个城市的记忆抹去。此刻,整个城市为大雪所覆盖,可我知道,它们终将融化,不可避免,而我,终将抵达褐海这个城市,亦是不可更改。
噩梦,无休无止。
黑色汹涌而来,一阵飓风或者是沙石俱下的泥石流,总之是可以将人毁灭的东西,势如破竹而来,毫不留情地将人裹挟其中,带向一个陌生的地方。午夜的时候,我还是从梦中惊醒过来,不是雨声,这个季节不会有雨。我竖起耳朵仔细听,是雪,庞大的雪下落的声音几乎使整个城市陷入一种瘫痪。挂在墙壁上的老式石英钟奏出一连串快乐的音符,刚好凌晨两点,橘黄色的路灯下,积雪愈加辉煌,灯光奋力投射进屋子里来,散落了一地零散的光亮。我突然害怕光,起身去拉窗帘,靠近窗台的瞬间,我看见了茕茕孑立的人影,暧昧的灯光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颀长无比。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下坠。
我披上外衣,光着脚穿着一双棉拖鞋走了出去。凉气迅速蹿进全身,我不停地打着寒战。见到伊诺的时候,他惨白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看着我,沉默不语,我倒希望他冲上来擂我几拳。
“伊诺,你不值得这样。明天你就离开中国了。很快很快,你就会把这里的一切忘记。一干二净。”我怕他听不明白,又打了一个比喻,“比如说,这大雪,雪,现在多壮观哪!满世界都是,可是春天一来,它们就全没了,无影无踪。”
“????”
我伸手掸去落在伊诺肩膀上的雪花,雪花的微凉触动了指尖累积的忧伤。手索性搭在了那里。
“No!No!”
伊诺靠着墙,身体一点儿一点儿滑了下去,双手拄在雪里,深深地嵌进去。
我知道伊诺明天就走,需要从澹川坐火车到沈阳,再登飞机,飞回俄罗斯,可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了。第二天,我离开了澹川。除了一些必备的日常用品,我还从苏的房间里带走了一本《圣经》。
我将那本厚厚的《圣经》抱在怀里,默念着:安宁,安宁,安宁。
澹川火车站破烂不堪。最初还是由日本人建造的。到现在,已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了。几经修葺,仍以摧枯拉朽之势颓败下去,拆毁重建已是势在必行。施工队是今年春节来到这里的,炸掉了原来的碉堡式建筑风格的候车室,临时搭建的车站比起原来的要小上许多,且八面通风,人都被冻得龇牙咧嘴,像蒸包子一样挤在一起,以求暖和一点儿。开往沈阳的N112次列车进站的时候,我的心竟兀自顿了一下,似乎自己的身体被放置在钢轨上,为呼啸的车轮所辗过——我不禁为这种横生出来的念头感到害怕。检完车票,经由地下通道到1站台上车的时候,我看见2站台已经被警方封锁。“似乎有人自杀”,站在我身边的女人反复地说。我随手给伊诺拨了一个电话:“The subscriber you h*e dialed has been switched off。”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回 二月邂逅(3)
在没有抵达褐海之前,我一直对这座位于中国北方的小城市抱有某种摇摆不定的厌恶感。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我跟褐海并无任何瓜葛,也从未来过,可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城市的名字——褐海。
“褐海是很大很大的海洋吗?”
父亲说:“褐海不是海洋,是一座城市。城市里有许多杂草,高及人胸。所以说,褐海是海洋的话,就是杂草的海洋。”
我对父亲的比喻充满了恐惧。丝毫没有对草的海洋这样一个意象产生任何惬意之感,却神差鬼使地觉察到褐海是一个不祥之地,是魔鬼藏身之所—魔鬼就藏匿在其中,随时准备冲出来陷害行走在褐海里的人。
父亲用手拍了拍我的头顶,以示安抚。他说:“等岛屿长大,爸爸带你去看褐海。”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愠怒且恐惧地说:“我不去!”
中学对面有一家很小的书店,里面有很多好看的书。我在里面翻到了库切的《青春》。站在那儿翻看了大约三分之一。老板生气了,走来问我需要什么,我只好放下书,退了出来。书店旁边有一个很精致的咖啡屋,我常去那儿坐,花上三元钱要一杯热咖啡,靠窗坐着,凝视北方落雪的雅致。每次,我总是能看见他,以及她。他横穿马路从学校门口跑出来,背着一个绿色的斜肩书包。
——横穿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