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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自珍挥了挥手说:“贤契,你可千万别叫我大人,我最讨厌别人喊我大人了。你要是愿意,也随着戎儿一起喊我龚叔叔吧。”
陈天伦非常钦佩龚自珍身上这种傲骨和直率,便高兴地举起杯:“龚叔叔,天伦敬您一杯,祝您健康长寿。”
龚自珍说:“啊,这话我爱听,我长寿不求,眼下缺的就是健康啊。”
几杯孔府家酒下肚,龚自珍便满腹牢骚起来:“你们知道吗?虎门失守了,英军已经向广州进发了。他妈的,都是琦善这个软骨头坏的事。林则徐已经大灭了蛮夷的威风,朝廷不说乘势加强海防,挥师抗战,却一个劲儿地畏敌求和。夷性无厌,那‘和’是求来的吗?我就不相信皇上不懂得这个道理,都是穆彰阿奸贼误国。穆贼不除,国之将亡啊……”
龚自珍在大庭广众之下大骂穆彰阿,陈天伦替他担起心来,想提醒他小声一点儿,有碍于前辈的情面不好开口。其实,陈天伦也非常关心南方的海战和林则徐的命运。通州是天子脚下,京都人无论是书生商贾还是平民百姓,都热衷于朝政。虽说天威赫赫,禁宫如海,可是朝廷的大事小事,朝臣的忠奸贤愚,京都人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早朝还没下,君臣的议论纷争便传遍了大大小小的餐桌上。传播小道消息,议论朝臣的丑闻轶事,已经用这些素材创作出来的讥讽朝政的笑话,成了京都人就饭下酒的不可或缺的佐料。
陈天伦问龚自珍:“龚叔叔,您看这满朝文武中,谁能够挽救败局?”
龚自珍说:“大清不该灭,道光爷天资不够,天运好。毕竟还有几位栋梁支撑着,只是……朝廷里小人得势,蠢人掌权,奸贼一手遮天。这几位栋梁早晚都会被他们一根一根地砍掉,我话先说在这儿,第一个挨刀的就会是林则徐,你信不信?”
甘戎问:“您说的这几位栋梁之材都是谁?算不算您?”
龚自珍说:“你别拿龚叔叔开心了,我哪儿排得上号?”
甘戎说:“您那么大的学问还排不上号?”
龚自珍说:“在官场上,什么叫学问?你以为吟诗作画就叫学问,通古博今就叫学问,治世经济就叫学问?非也。官场上的大学问讲的是承欢之术,钻营之术,平衡之术,口蜜腹剑之术,笑里藏刀之术,逢迎拍马之术,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之术……”
甘戎说:“您说的这些都是奸臣,算不得朝廷的栋梁。”
龚自珍说:“栋梁有啊,认真算起来,当今朝廷只有三个半栋梁。”
陈天伦颇感兴趣地问:“三个半?都是谁?”
龚自珍扳着指头说:“您看,林则徐算一个吧?王鼎算一个吧?陶澍算一个吧?还有半个,你们猜是谁?”
陈天伦和甘戎都摇了摇头。
龚自珍指着甘戎说:“这半个就是你父亲,仓场总督铁麟。”
甘戎不满地说:“龚叔叔真不公平,为什么把我父亲算半个,他是缺胳膊还是短腿?”
龚自珍说:“他不缺胳膊也不短腿,他缺的是位置。你再有才华,你再能顶千钧之力,人家不让用你架梁支柱,不是也没有用处吗?”
陈天伦说:“这漕运码头是国家的命脉,朝廷让铁大人来掌管命脉不是很信任他吗?”
龚自珍说:“对,说得对。这漕运码头是国家的命脉,这大运河就是朝廷的大动脉,运送的是救命保命的漕粮。可是,铁麟在这大命脉上还要大作为才行啊。”
陈天伦毫不迟疑地说:“铁大人会有大作为的。”
龚自珍突然转换了一个话题,问甘戎:“戎儿,你哥哥怎么样?最近又惹你父亲生气了没有?”
甘戎红着脸说:“我父亲最无奈的就是我哥哥,他一不好好读书,二不好好练武,总是打着父亲的旗号招摇撞骗,骗吃骗喝骗钱还骗……”
龚自珍问:“还骗什么?”
甘戎红着脸说:“还骗女人,真没出息……”
龚自珍说:“骗女人?这我倒没听说过,女人是那么容易骗的吗?”
甘戎说:“真没脸说他,去年夏天,闲着没事他去勾搭河道总督的姨太太……”
龚自珍问:“河道总督?是不是那个刘文成?他不是因为贪污河银被打入天牢等着秋后问斩了吗?”
甘戎说:“是啊……他愣说能把他男人从天牢里救出来,还说可以走王鼎大人的关系,吹嘘我们家跟王鼎大人关系如何如何深……结果,把人家姨太太奸了,事情也没给人家办成。人家找上门来,害得我爸爸又赔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