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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恨”,听在耳中,只觉嗡的一下盖过了所有声响。
眼前屏风的雕花,再也看不清楚,缭乱昏花。
痛,只有痛,钝钝的从身体里传来,像一只冰冷的手在缓缓撕扯,一下下剥离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除了痛,再感觉不到别的,甚至已没有喜悲。
手指绞紧裙上丝绦,却听叮的一声,丝绦断,明珠溅落在地。
“谁!”子澹惊跳。
屏风被他猛的推开,眼前光亮大盛,照见他脸色惨白。
抵着背后墙面,我已退无可退。
他迫视我,忽的一笑,“何必藏在这里,你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问我。”
我并非故意,却被他看作是存心——如宫中无处不在的耳目,藏身暗处,窥探他的言行。
在他眼里,我是如此不堪。
闭了眼,任凭他目光如霜似刃,我再不愿开口,一切都已是徒劳。
颊上一凉,他抚上我的脸,手指冰凉,没有一丝温度,“还是如此骄傲么?”
他另一只手随即贴上我胸口,“你的心,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我浑身颤抖,手足冰冷,“你放手。”
他乌黑的眼底,一片幽暗,透出令我惊悸的寒意。
未及挣扎,他的唇已狠狠压了下来,颤抖着侵入我双唇,那么冷,那么柔,与记忆深处,第一次亲吻的味道悄然重合……摇光殿,春日柳,熏风拂面。
曾经有一个温柔的少年,第一次亲吻了我的唇,酥酥暖暖的感觉,一辈子停留在记忆深处。
十年之后,同样的人,同样的吻,却是如此冰冷破碎。
泪水滑落,沿着脸庞滑入唇间,他亦尝到我的泪,蓦然一僵,停止了唇舌的纠缠。
我已没有力气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从心底到四肢百骸,都蔓生出无可抑制的痛楚,冷汗渗出全身,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似觉察我的异样,伸手来扶我,“你,怎么了……”
我咬牙,推开他的手,将身子抵住屏风站稳,惨然一笑,“如你所说,我满手血腥,害人无数,你恨我也好,就此爱恨相抵,从今往后,你我便是路人了。”
言罢,我掉头转身,再不敢看他的面容,一步步走向殿外。
我不知道是如何被阿越扶上鸾车,一路上,渐渐清醒过来,方才隐约混沌的痛楚,越发清晰,越发尖锐。
车驾渐缓,已近王府,我勉力探起身,整理裙袂。
忽觉身下一暖,热流涌出,剧烈的痛楚随即汹涌而来——莲色素锦的裙袂上,赫然一片猩红。
鸾车停了,我挑开车帘,竭力镇定地开口,“阿越,传太医。”
太医当即入府,汤药金针,统统用上,直忙到入夜。
分不清是累是痛,仿佛知觉已经完全麻木,神智却无比清醒。
徐姑姑一直守在旁边,不停用丝帕为我拭去冷汗,饶是如此,冷汗依然浸透了我全身。
太医惶恐地退出去,宫中几位年老的接生嬷嬷已经候在了外面。
看起来,我可怜的未足月的宝宝,已经要提早降临这人世了。
静夜沉沉,唯觉更漏声声。
我在昏沉里时醒时睡,恍惚中总见着烽烟火光,远远的,在那漆黑暴烈的战马上,萧綦战袍浴血,长剑裂空,挥溅出血光漫天……
额上忽觉清凉,是谁温柔的手,为我拭去冷汗。
睁开眼,恰看见一双泪光莹然,满是慈爱的眼睛,恍惚是母亲,又是姑姑。
是徐姑姑罢,我想唤她,想对她微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断续若游丝。
“我在这里。”徐姑姑忙握紧我的手,“不怕,阿妩不要怕!宝宝一定会平安的!”
我闭目深深呼吸,略微缓过气来,茫然看向帘外,是已经天黑了么?
看不透这重帏深深,也不知道北方的天际,是否已经落下夕阳。
望不穿这万水千山,却依稀见到他的身影,如在眼前。
正文 九锡
五更过后,不见绽露晨光,天色越发阴沉晦暗,帘外风雨欲来。
神智在痛楚煎熬中渐渐迷失,眼前晃动着产婆和侍女的身影,恍惚看见谁的手上沾满猩红。
床前垂下的帏幕,时而飘动,忽远忽近,如同周遭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徐姑姑一直守在身旁,握紧我的手,一声声唤着我的名字,不让我昏睡过去。